眼見女兒被真相打擊得神情恍惚,宮申素非但不憐惜,反而搖着扇子,幸災樂禍道:“有意思,有意思。我早說珩兒莽撞,今日可算有人替我管教她了。”
在宮家人面前大罵宮家少主,槐瑛回過神來,終于意識到自己做了何等離格舉動,惶惶低下頭去:“小輩一時糊塗,口出惡言,實在羞愧,改日定當向少族長賠罪。”
宮申素笑道:“你不糊塗。是珩兒不懂事,我代她向你道歉。”
眼見宮申素要起身向自己行禮,槐瑛悚然一驚:“大人使不得!”
宮琴珩箭步上前,按住宮申素手臂,心裡雖有一萬個不服,卻也不得不順着母親的意思來。今天自己這臉面肯定是保不住了,她索性轉身回頭瞪着槐瑛,破罐子破摔道:“原是誤會一場,瑛大人,對不住了!”
這是她第一次跟人道歉,語氣繃得死緊,一點也不像“對不住”,反倒像“你給我等着”。槐瑛抖了一下,咬着嘴唇不吭聲,不知心裡又在怎樣天人交戰。
一場鬧劇客客氣氣地結束,宮執玉捂嘴咳嗽一聲,借機把笑歪了的嘴角壓下去:“吵完了?吵完了就坐吧。應兒,庫房裡可有清熱去火的涼茶?給她們一人來一杯。”
宮應點頭,出門去了。
宮琴珩聽命回座,隻覺得渾身刺撓,如坐針氈。好在槐瑛并不比她體面多少,肩膀緊繃地杵在椅子上,死死盯着腳下的地縫,大概是想鑽進去。
“閑話之後再叙。”宮執玉畢竟是一族之長,很拎得清輕重緩急,接續着槐瑛的前言道,“依你的說法,我隻有兩個選擇。”
她的語氣倒比之前和藹許多。槐瑛顫巍巍擡頭:“小輩愚鈍,隻能想到這兩條路。”
“我倒有一個更好的法子。”宮執玉道,“你想保你堂兄?”
槐瑛:“是。”
宮執玉又問:“你很讨厭千崖鈞?”
槐瑛一愣,脫口而出:“沒有。”
停頓片刻,她解釋道:“人有親疏遠近,我畢竟是槐家人,僅此而已。”
宮琴珩在一旁聽着,腦内靈光乍現,終于明白了這人前前後後為何會有那麼多詭異行徑。
——所有人都以為,千崖倩既是千崖家的少主,槐瑛作為她的獨女,又流着萬華千崖的血、學着花殺術,當然就該是千崖家人。
百家大比,千崖家讓槐瑛出戰,擺明了就是要顯她能耐,把她推上台面和槐甯競争。地底界所重無非出身與武功,世人不會接納一個篡位的旁家子,但如果位置上坐的是個低賤野妖,篡位者卻血脈高貴、強大到可以與宮家少族長一決高下,那就不一樣了,所有人都會認為槐瑛的上位是實至名歸,千崖家取代槐家也是理所當然。
可誰能想到,槐瑛竟真的視槐甯為兄長,不願搶他位子,因此百般推脫、拒絕上場;明明能赢、偏偏要輸。
她壓根沒把自己當千崖家人!
蒼天。宮琴珩心道:怪不得千崖鈞要打她。這又沒志氣、又吃裡扒外的東西,别說八十大闆,八百大闆往死裡打都不為過。
自己也真是心粗,滿腦子比武證道,連這麼顯而易見的事實都沒有去察覺。她逼着槐瑛上台,槐瑛背地裡沒罵死自己都算好的了,哪裡願意跟她親近?
虧宮琴珩還當自己是個香饽饽,還納悶對方連送到嘴邊的飯都不會吃。合着人家根本吃米不吃面——嫌噎!
宮應端着兩杯祛火茶去而複返。宮琴珩接過,一口氣灌下半杯,被茶水燙得上颚發麻,腦子也跟着發麻。
——可抛開别的不談,她畢竟有這麼好的條件,又對槐瑛關懷備至,槐瑛就真的一點心動也沒有嗎?
有什麼辦法能讓槐瑛也看上自己?
眼下,族長大人得到了滿意的答複,正為槐瑛指點迷津。
“為何要寄希望于他人?千崖鈞想讓你當族長,你不妨順着他,先與珩兒成親,日後繼承千古槐,再與千崖鈞分道揚镳。”宮執玉手指輕點桌面,悠悠道,“親自掌管了大權,又有我宮家罩着,你還愁保不住一個槐甯嗎?隻怕到時候連千崖鈞都要來求你庇護,我想殺他,還得等你先點個頭呢。”
槐瑛沉默半晌。
機會就在眼前,求人不如求己,連宮琴珩都能随便想到的事情,她不相信槐瑛會想不到。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人确實毫無志氣,鐵了心不想當族長,隻想安于旁家身份,過那悠哉閑散的日子。
可那日子又豈能長久?如果她對千崖家沒有價值,别的不說,萬花樓肯定是要收回去的。靠槐家?槐緻明如今為保正室,連親弟弟的靈脈都吸得一幹二淨,将來為保槐甯,又怎會給她留情面?人生在世,處境隻能靠自己争取,這人卻愚鈍如此,果真除了血脈和美貌一無是處。
——但起碼有血脈,比她那堂兄還是強上一點。
宮琴珩在心下權衡利弊,忽聽槐瑛語氣遲疑地答道:“我不是沒想過這條路,隻是……”
說到一半,她又不說了。這簡直要把人急死,宮執玉張口就問:“隻是什麼?”
一直沉默的宮申素卻突然出聲:“我聽聞,千崖家主曾研究過一些秘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宮申素。她一手托着下巴,仔細觀摩槐瑛臉上表情,見對方沒有抗拒之意,才繼續說下去:“千崖鈞天分不高,在武道上難有進境,便琢磨出了一套偏門路子。”
“衆所周知,家族中人口越多,家主能調動的靈脈就越少,因此各家都在盡力縮減人口、收束靈脈。千崖鈞卻反其道而行之,通過賜姓的方式廣散枝葉,待族人向外繁衍子息,或是修煉有成,再從他們和他們的子嗣身上連本帶利地把靈脈收回來,化為己用。”
“如此,不必親自修煉,家主的修為也能水漲船高,甚至本家靈脈也能因此壯大。”她點評道,“真是聰明,難為他想的出。”
“聰明?無恥!”宮執玉此生最聽不得千崖鈞一點好話,拍案罵道,“如此偷奸耍滑、詭計多端的小人,哪配稱為武者!地底界絕不容許此等髒東西活着,等珩兒繼了位,我立馬沖去萬華千崖砍飛他的狗頭。”
沒有人理會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族長。宮琴珩疑道:“人們知道千崖鈞的手段,又怎會甘心被他吸食?”
卻是槐瑛回答了她的問題:“萬華千崖的靈脈,多少人求之不得,就算無法終身擁有,能享用一刻都是好的。千崖鈞給他們進身之階,他們反哺千崖鈞,也算是互惠互利。”
“萬華千崖的靈脈強度每年都在增長,因着人多,能擴展的勢力範圍也遠超想象。十三司挨個數過去,誰的封地裡沒有千崖家的産業?大比排名對别人來說是立身之本,對千崖家來說,不過錦上添花。”說到此處,宮申素不由得鼓掌笑道,“人人為家族添磚加瓦,人人又從家族中受益。千崖鈞習武不行,但作為一家之主,他确實是個天才。”
“我不許你再誇千崖鈞了。”宮執玉冷冷道,“你說他研究過一些秘法,又是什麼?”
“賜姓收息的法子雖好,但需耐心經營,收益也微薄,隻能聚少成多。”宮申素道,“如果能直接從大妖魔身上吸取修為,做無本買賣,豈不更省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