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暗影閣消息無誤,千崖鈞橫生這麼多波折,就是為了拿鐘銀弋兒子的命,逼對方給自己煉器。
這位鐘銀老家主,乃是地底界第一煉器大師,宮琴珩乾坤囊裡的那把活烏木琴就是出自他手,琴上生着器靈,能自動汲取天地靈氣為己增益,即使毀壞也能自行修複,是當之無愧的神武。而這為武器附靈的功夫,天底下隻有他一人習得,鐘銀弋靠這一手絕技獨霸天下,就連族長都得敬他三分,如今卻被千崖鈞算計到頭上,必然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反過來說,隻有讓他氣順了,千崖鈞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宮琴珩扭頭望向主位,見千崖家主臉上笑容不變,那邊兩人吵得雞飛狗跳,眼看就要打起來了,可他居然還在慢條斯理地剝石榴,邊剝,邊喂進身旁人的嘴裡。
聽見鐘銀弋的質問,千崖鈞将最後一粒石榴籽放進面前的琉璃托盤,接過夫人遞來的巾帕,擦了擦手,方才語氣和婉地勸道:“弋大人見笑了,我這女兒從小頑劣無禮,言行無狀,皆是疏于管教之過,我願代她向大人賠罪——隻是有一句話并未說錯,的确是令嗣毀壞萬花樓規矩在先,槐瑛才不得不依照規矩懲處他。至于下手時丢了輕重,雖是過失,卻也是人料不到的;我已命人打了她一頓闆子,關入地牢反省,她也早已悔過了。大人若還有不滿,便讓槐瑛出來當面道歉謝罪,以示誠意,如何?”
這段話說得足夠周全,既袒護了自己人,又全了鐘銀弋的面子,還給他留了台階。宮琴珩心下暗伏,鐘銀弋卻是軟硬不吃,拿手杖點着地闆,咄咄逼人道:“叫你家的小孽障過來!我要親自打斷她的腿!”
千崖倩聞言就要發作,鞭子擡了一半,手腕卻被一名紫衣侍衛扣住。那侍衛衣裳前後縫了補子,繡着三朵粉牡丹,花團錦簇,一看便知身份與旁人不同。千崖倩掙紮數下,竟然未能掙脫此人桎梏,隻得朝對方怒目而視:“千崖散!你敢攔我?”
那侍衛并不回答,扭頭看向千崖鈞。千崖鈞發話道:“看顧好你家少主人。”說完,又對身後的侍仆擺擺手,“去個人,将瑛兒帶上來吧。”
原來那名侍衛就是千崖散。宮琴珩早在接觸暗影閣之前,便聽聞過這位奇人的事迹,知她雖是野妖出身,卻武學天分極高,入閣後僅用二十年便修成了個絕頂高手,在閣内屢立奇功。不止槐族長想要她,宮執玉也打過她的主意,隻是還未行動,此人便轉投了千崖家。也不知千崖鈞究竟許了多少好處,才能留得此人效忠。
拉拉扯扯總不好看,千崖散見千崖倩不再白費力氣掙紮,便松了手,隻是依舊緊跟在她身後,防止對方做出什麼出格舉動。
不一會,槐瑛被人帶上來,半醒不醒地跪在主位前,身上穿的竟還是與宮琴珩分别時換的那身束袖輕裝,隻是破破爛爛,被血浸得看不出顔色了。
千崖倩立刻撲上去,将女兒摟進懷中,摸到滿背坑坑窪窪的血痂,眼眶不由得一紅;千崖散倒沒攔她,依舊在一旁站立着,默默無語地望着這對母女,似是有些走神。
“怎麼這麼燙?”千崖倩捧着槐瑛那張髒兮兮的臉,見她昏昏沉沉,嘴唇慘白,雙頰卻滾燙潮紅,一副高燒不退的模樣,登時勃然大怒,朝主位上的三夫人吼道,“千崖然!你是怎麼照顧我女兒的?!”
那三夫人被她一吼,竟吓得往家主身後縮了幾分:“我,我不知道啊!這孩子前幾日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病成這樣了?”
千崖倩眼眶要瞪出火來:“你不知道?這家裡有什麼是你不知道?你分明是故意盼着瑛兒死!”
“你胡說!我沒有!”三夫人眼眶裡冒出水來,扯着千崖鈞的袖子哭道,“夫君明鑒,我哪有膽子想這樣的事!倩兒為何要污蔑我?”
眼看新一輪雞毛蒜皮的罵戰又要開啟,宮琴珩終于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止住了吵嚷:“停,二位,你們的私事往後再議,眼下還是先把這樁案子給料理清楚吧。”
說着,便走上前去,蹲在千崖倩身前,從囊中取出一隻竹筒,倒出兩粒白色丹藥,伸手去捉槐瑛的下巴。她不是不理解千崖倩關心則亂,隻是事有輕重緩急,現下當事人還怏怏地昏着,就算有氣要發,也得把人先緩過來再論其它。
誰知槐瑛卻不買她的賬,明明眼睛都燒得睜不開了,卻硬生生躲開了宮琴珩的手,往母親懷裡又鑽深了些。宮琴珩不信邪,還要去扳,槐瑛這回直接翻過身去,隻留給她一個亂糟糟的後腦勺。
沒天理了,宮琴珩都沒嫌棄這人如今髒兮兮臭烘烘的模樣,這兔子精反倒無緣無故嫌棄起自己來了。無法,隻得把藥丸交給千崖倩:“我看瑛大人這是已經燒糊塗了,趕緊吃點祛邪丹,先把燒退了吧。”
如今家裡的東西還未必有宮琴珩給的安全,千崖倩接了藥,道一聲:“多謝。”便托着女兒的後頸,把丹丸送到她嘴邊,“瑛兒,來把它吃了。”
槐瑛這下倒乖,順着母親的手扭過頭來,張嘴把兩粒丹丸叼去吞了。
“我還從未見過瑛大人如此狼狽模樣呢。”眼前事了,宮琴珩轉身朝千崖鈞笑道,“千崖家主果真是舍得,鐵面無私,令人佩服。”
“小輩犯了錯,長輩自然應該擔起教導之責。”千崖鈞道,“隻是我家的家法中并無打斷腿這一條,弋大人今天怕是要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