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後,宮槐二人告别百川兄妹,啟程離開北生門。
靈駒在百柱石川吸滿了靈氣,連皮毛都變得油光水滑,現下精神奕奕,看上去足可以在南北域間跑上十個來回。隻是宮琴珩覺得走回頭路費時費力,便決定直接飛回蒼京,再讓流衣用法寶送槐瑛歸家。
車廂内,她對槐瑛道:“接下來我會閉關一段時間。”
出了結界,又是夜晚。槐瑛原本倚在窗邊探頭探腦地找月亮,聞言詫異回頭:“你不是剛出關沒多久麼?”
“修行總不嫌多。我先前習武遇到瓶頸,困頓許久,毫無頭緒,出關後見了些人事,尤其經過百柱石川一行,才隐隐覺得有些靈感,如今或許是參悟的好時機。”宮琴珩歎道,“我祖母在這個年紀,已經開始攻克第五層功法,而我連第四層都尚未領悟,一日不趕上,一日心焦。”
在修行上,槐瑛算是過來人。隻是她的習武生涯一直順利無阻,并不曾像宮琴珩這樣發奮,沒體會過挫折焦慮,更不覺得急功近利對修行有益,便十分站着說話不腰疼地勸道:“有進取心是好事,但也不用逼自己太緊。武學越往上走,越修心境,有時晉升不過是一念之間,技巧反而不那麼重要。如果一味沉浸于精進武技,反而喧賓奪主,走了偏路,雖也走得通,終究更費時費力些。”
“業精于勤荒于嬉,心境也要在勤懇修煉中磨砺,總不可能什麼都不做,躺着等收益吧。”宮琴珩并不認可她的說法,“明明想快點進階,卻不采取相應的行動,那才叫逼自己。”
槐瑛想了想:“個人有個人的路子,你說的也對。”
“什麼路子都不應該懈怠。你若再勤勉三分,想必也會比現在更好。”宮琴珩坐直了身體,認真道,“聽說千崖家主将要突破《百花殺》第七層。你的血脈比你祖父可不止強了一星半點,有沒有想過超越他?”
從這句話的語氣,槐瑛聽出來了——宮琴珩對自己有點恨鐵不成鋼。
這真冤了。她的确對武學不甚看重,但自問從沒偷過修行的懶,被人如此錯看,總歸是有點委屈,因而扭頭嗆道:“少族長也真是貴人多忘事。我至今連所學功法真假都不知,修行一世不過是為他人代勞,又何苦在這上面費心攀比?”
宮琴珩被噎了一下,面上有些僵硬,顯然是才意識到自己戳了人家痛處,但嘴裡依舊不肯服軟:“縱有風險,也不是放棄的理由,就算将來要便宜他人,如今認真修煉,能強一分是一分,對自己總沒有壞處;現下無解之事,有了這些許改變,或許将來便有轉機。”
她說的道理都對,隻是生搬硬套,根本用不到自己身上。槐瑛揉了揉眉心,誠懇道:“跟你交個底吧。千崖家完整功法一共八個境界,祖父使盡了辦法才修到第六層,我母親多年來勤勉有加,也不過剛剛突破第五層。我五歲開始習武,每年隻回萬華千崖潛修一個冬天,卻絲毫不覺阻礙,直接修到了第七層,你覺得是我天賦異禀的概率大,還是功法有問題的概率更大?換做是你,你敢繼續修麼?”
宮琴珩:“等等。”
宮琴珩伸出手指,又收回手指,回想了半天方才聽見的話,謹慎問道:“第七層?”
槐瑛斜視她:“重點是這個嗎?”
“我知道你修為高。”宮琴珩呆呆道,“沒想到這麼高。”
“有什麼用?全是水分。”槐瑛抱臂道,“祖父教我的東西,前三層倒還好,後面的内容卻粗略糊弄,與前文相差甚遠,我實在信不過。料想他既然能改造功法,說明這事并不很難,我不如也自己新寫一套,總比别人灌輸的更令人安心。”
千崖家内流傳的《百花殺》,共有兩個版本,一是供普通族人修習的改良版,共有三個小境界;一是供直系子嗣修習的完整版,共有三個大境界,八個小境界,即:
花開、花落、花影;香陣、香斷、香思;芳菲盡、百花殺。
前三個境界是靈脈運用的三種基礎方式,改良版功法最多隻能修到這一步。後三個境界則是基礎三招的各自進階,俗話說入門容易精通難,正是難在此處了。
可奇怪的是,自打進入這個大境界,槐瑛就再沒遇見過修行上的阻礙,僅用半年就飙升第七層,修為漲得飛快,卻毫無實感。她擔心祖父有詐,因此留了個心眼,每次測修為前都吃下小半粒散氣丸,裝作卡在第四層的樣子,至今未把真實進度彙報給千崖鈞。
千崖鈞覺得槐瑛的提升速度不如預期,便讓她每月中七天禁食,連續服用一種養靈丹,助長修為。槐瑛偷偷攢下一些丹藥碎屑,寄給歸久查驗,卻未能發現異常,似乎它們的确隻是一些能補充靈力的丸子罷了。
目前她對千崖鈞的所有懷疑都隻是憑空而來,沒有實據,也時常擔心自己隻是緊張過度、疑神疑鬼,實則錯判了祖父的良苦用心。如今與宮琴珩托底,便是希望能得到對方的客觀建議,多個人出主意,總好過她自己悶頭瞎想。
但宮琴珩隻關心一件事:“你怎麼修的,教教我。”
槐瑛:“……”
“好姐姐。”宮琴珩擠到槐瑛身邊,扯扯她的袖子,“教教我。”
槐瑛:“……”
宮琴珩的眼睛不大,瞳仁卻清亮有神,丁點情緒都會在裡頭展現得一覽無餘,發怒時十足吓人,此刻的向往也格外直白。樓裡小妖魔逢年過節來找槐瑛領紅包時,臉上便是這種神情——小孩子向大人讨糖吃的神情。
槐瑛很不擅長應付這個,被宮琴珩直勾勾的眼神一照,哪還說得出拒絕的話,隻好冥思苦想,把自己的修行心得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倒了出來。
一倒便是兩個時辰。
天色泛白時,馬車回到了宮商宮。
寅時剛過,宮内已有下人起床幹活。宮琴珩随便抓了個南院守衛詢問,得知流衣這段時間并未回家,而是一直留在宮中替宮申素抄書,昨晚剛抄完,人此刻就歇在黑羽院。
宮琴珩便領槐瑛去了自己院中。
天色尚早,槐瑛本想先在宮琴珩屋裡蹭一頓早飯,順便向兩位長輩問個安,等流衣醒來,再請她幫忙帶路。宮琴珩吩咐完廚房加餐,正好想起婚服樣衣的事,于是又帶着槐瑛進了寝室。
誰知一進門,便看見自己床上有個多餘的東西,蒙着腦袋在呼呼大睡。
她三兩步沖到床邊,直接把被子一掀:“誰讓你睡我床上的?”
流衣四仰八叉躺在宮琴珩床上,對被子的離去毫不在意,隻砸吧砸吧嘴,從鼻子裡發出幾個意義不明的音節,翻過身繼續睡了。宮琴珩又擰她的耳朵:“你不是有自己的房間嗎?”
“你的床……”流衣哼唧道,“比較大……”
無論宮琴珩怎樣折騰,流衣就是賴在床上不肯挪窩,顯然是困得狠了。槐瑛笑道:“算了,讓她睡吧,衣服改日再看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