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簾,流雲載月。
從公寓七樓陽台看下去,街上陳年的瀝青被路燈光束照得發亮。
從車上下來的人被蓊郁的柳樹枝葉遮得嚴嚴實實。源稚生倚在欄杆上,望着下方,臉上沒什麼表情,随意掐斷了手裡才抽一口的煙。
片刻之後,汽車駛離。
陽台上不知道哪裡飄來一點樂聲,也許是提琴,非常幽微、抑揚、哀怨的絲弦音樂,像遠去的稠密的夏天。
源稚生起身去把門打開時,奚唐剛在門口站定。
她一手抱一個花盆,下巴幾乎要陷在細碎單薄的花瓣裡。估計是沒想到門适時開了,有點訝異,但心情不錯,眼睛朝他望過來,顯出一種恬淡的愉悅。
“こんばんは、局長さん!”
(晚上好哦,局長!)
聲調微微上揚。
奚唐向他請教過常用日本語,是一個很好的學生。
“晚上好。”源稚生從她手裡接過漂亮的盆栽。
随後兩人舉着花盆,在陽台上比劃着,讨論擺在哪個角落更好看。
在這個過程裡,奚唐一直在打量源稚生。
由頂至踵的那種,讓人想忽視都難。
“……怎麼了?”源稚生無奈。
奚唐在一旁的藤編椅上坐下,正正神色,“我在思考用哪句話來當今晚談話的開場白比較禮貌。”
她緩一緩,考慮在“我昨晚看見了你殺了你弟”、“我覺得你的血液有點問題”和“你的言靈是王權嗎?很好,現在我好像也能用了”之間選一句。
感覺都很冒犯啊,所以,“但現在還沒想好。”
源稚生被她支使着去屋裡搬桌椅,回來後看她還沒想好,于是率先開口,
“你上過托克維爾老師的龍族宗裔理論課嗎?”
奚唐不知道為什麼提起這個,睫毛動兩下,摸摸鼻子,
“上過,大一的必修課,不過我主修煉金機械系,對曆史不太感冒,就……沒那麼認真。”
源稚生笑,他去卡塞爾進修時,出于某些考量,學的是龍族曆史學,“沒事,我也隻是做一個話題引入。”
他繼續道,“這堂課的導言很有趣,說的是:在我們的世界,人類譜寫過兩部曆史,一部曆史裡完全沒有龍的身影,另一部卻隐藏在黑暗中,每一行都寫滿龍族血淚。時至今日,曆史上大多數的屠龍家族都已經消隐,但是龍族文明已經根植在世界的過去。”
“我今天讓輝夜姬幫我查榮耀裡類似龍族曆史的背景劇情。”
奚唐立馬想到了骨龍深淵裡的拉爾頓,戰鬥法師的大招豪龍破軍、強龍壓,劍客的念龍波之類,但這些都與龍族沒太大關聯。
男人往後靠一下,直視奚唐的眼睛,
“我很快認識到,這些都是無用功。這裡的确沒有混血種出沒,相關的遺迹也不存在,但曆史已經給過我們答案。”
源稚生看見奚唐思考一般微微低頭,手指做了一個輕敲的動作。黑發被她攏在耳後,長睫低垂,吸人眼球的灰藍眼瞳被遮住,人們才會想起她過于年輕。
奚唐蹙起眉毛,有一點明悟,
“曆史一樣,這本來就不對是嗎?”
“通古斯大爆炸,明王恭廠毀滅,十字軍東征,我們那邊的曆史走向與混血種活動脫不開關系,假如這裡的曆史中沒有混血種,那世界早該大不相同了。”
“是。”源稚生點頭,“像同一根系上長出的兩個枝丫。”
“兩個同樣的世界,但混血種和龍族文明都被撥到另一根枝丫上,這裡空空如也。原本我們該在另一條路上行走,但誤入這裡,走上這片荒蕪而怪異的土地。”
奚唐咀嚼着這句話,腦子突然滑過一個詞,
“棄族!”
“什麼?”源稚生問她。
她盡量用平淡的語氣緩緩念道,
“所謂棄族的命運,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豎起戰旗,返回故鄉。死不可怕,隻是一場長眠。在我可以吞噬這個世界之前,與其孤獨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們仍會醒來。”
“你知道棄族的絕望麼?上千年的沉睡!無窮的循環的噩夢!最深的黑暗裡隻有你自己!”
源稚生看她下颌繃緊,吐出兩句語焉不詳的句子後沉默下來,有點疑惑,
“你覺得混血種是棄族?”
“不是我覺得……”奚唐搖頭,“上面兩句話,分别是諾頓和耶夢加得說的。”
源稚生訝異,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諾頓和耶夢加得意味着什麼,龍族四大君王,王座上坐着的是雙生子已經不是秘密。
青銅與火之王諾頓,大地與山之王耶夢加得。
他當然也知道阿絲塔參與了對這兩位龍王的獵殺行動,但沒想到這個過程裡,兩方還會有交流。
“夔門計劃”與北京那次行動,兩次行動的過程都是絕密中的絕密,鮮少有消息流出,也許瓦特阿爾海姆的資料庫裡會有,但那不是存有異心的日本分部能接觸的,奚唐就這麼毫無顧忌說出來了?
“可是誰又有這種能力把世界分離?黑王?白王?這不能說明什麼。”奚唐歎口氣,“而且榮耀這個遊戲确實有點問題。”
“對。”源稚生踟蹰一下,“昨晚沒來得及說,那個視頻裡出現了我之前在海裡看到的那扇門。”
“啊?”
“我查了,據說那是開放等級後……術士的大招,有些細節不同,但大體不差。”
“……”有點荒謬,雖然夏彌的聲音突然出現也很離譜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