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訓練室裡隻亮了一半的燈,走到她身邊的動作有點僵硬。
奚唐說話時字音很準,如投珠,似碎玉,像冬日浸着寒光的軟刃,又或者象牙耙子碰到金币時發出的聲響。
一字一句,聽得很清楚。
眼睫先是緩慢地眨了下。
推敲、咀嚼、思考,該說點什麼嗎?
腦内活動在這時候難以繼續,戛然而止。
人生中因為别人一句話而腦子空白的次數非常有限。
她轉頭看過來,愉悅又放松的神情,帶着點矜誇。瞳孔色彩、眉下陰影、耳邊光線、半濃半淡的色調。一切都在感官中如實呈現,
畫面像虛幻的夢境一般輕輕搖晃起來。玻璃連廊木芙蓉,濕冷夏夜撫仙湖,喧鬧花市,交握雙手。
後知後覺,耳後泛起點點熱意。
瞎!張佳樂你也太大驚小怪了。
幾秒鐘時間,幾秒鐘之内,世界不知道要發生多少事變。
骰子一擲,飛鳥振翅,海浪疊疊上湧,大雨嘩然落下,新鮮的喜悅爬上脊柱,金币在指尖翻飛,抛起,旋轉,反射月光,最後被一雙纖長欠柔的手接住。
多少種可能啊。
心動也不算奇怪。
2.
“嘩啦----”
一把遊戲币自手中墜下,叮叮當當灑落一地,在光潔沉淨的櫻木地闆上滾動彈躍。
食指和拇指輕巧捏住桌上僅剩的一枚暗金色硬币,緩緩放在眼前,遮住左眼的視野。
和室内點着燭火。
绯色琉璃一樣的右眼眼珠輕輕轉動,四周素白的牆壁映入眼簾,被爐桌正對面懸挂着三幅造像:是天照、月讀和須佐之男。
除了四撒的遊戲币、被爐桌、神明造像和身穿紅白巫女服,跪坐其間的上杉繪梨衣,整間和室裡什麼都沒有。
連裝飾插花都沒有。
她宛如一座朱紅色的鳥居,在白檀香彌漫的世界,捏着遊戲币,靜坐再靜坐。
片刻後,身後兩側的木門被拉開。
黑色風衣衣角卷過,帶來一點東京晚春的氣息,作戰靴踏過昂貴的櫻木地闆,走到女孩身邊時,沒有驚動地上任何一枚遊戲币。
“繪梨衣。”
少女轉頭,維持着手上動作,她面無表情,用一隻眼看源稚生。繪梨衣天生一張不悲不喜的臉,瞳孔隻因反射外界的微光而變化。不過畢竟相處的時間很長了,源稚生還是能感覺出她的情緒變化,主要是通過觀察她的眼睛。
她現在并不開心。
“昨晚做噩夢了嗎?”源稚生眼神掃過四周,有點愧疚,俯身摸摸她的頭,“對不起,這兩天太忙了,接下來還會很忙,不能陪你打遊戲。”
源稚生來見繪梨衣之前剛從北海道趕回來,馬上又要去開會。
他跟繪梨衣說話的語氣并不疾聲厲色,也不像哄孩子,就像長兄對妹妹說話,略微帶一點點嚴厲。
「哥哥,明明,也想出去玩。」
不知道哪裡掏出來的小本子,寫下這麼一行字。
原來是想去玩,源稚生啞然失笑,還得提一下我。
他失蹤近一個月,得益于通信順利,并未生出事端,大多數人即使疑惑,也不敢打聽執行局局長的行蹤,他回來之後,對外口徑一律是任務需要,衆人忌諱。
除了繪梨衣,她對情緒很敏感,源稚生不主動說什麼,也不刻意隐瞞她,她自然察覺他流露的一點怡悅,堅定認為他出去玩了好多天,還沒有帶她。
他蹲下,輕輕彈一下繪梨衣手裡的硬币,“想也不行,等這陣子忙完了,才能陪你玩遊戲,到時候我可以給你講之前遇見的事。”
繪梨衣微鼓了下臉頰,绯色瞳孔瑩瑩發亮。
夜叉和烏鴉站在門外等着。
“少主,會議時間要到了。”夜叉說。
源稚生又摸一下她的頭,起身,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