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一聲怒喝,不知是誰扔出一顆尖銳石頭,正中少年額角,鮮血順着他的臉頰流下,滴落在他沾滿泥土的衣襟上。
青崖語速飛快地催促:“姐姐,等我們弄明白事情原委再救人恐怕就來不及了!”
“來不及就來不及,”紅鸾依然不緊不慢,“告誡過你多少次離人遠一點,少管他們的閑事,你怎麼總改不了對他們的熱心?”
“好好好離遠點離遠點。”青崖習慣性地應付姐姐的囑咐,根本沒留意自己答應的是什麼,她伸長脖子,視線黏在小少年身上無法離開,“我們什麼時候去救人?”
紅鸾無奈歎氣,小心撥開眼前的灌木叢觀察地形。
“人都聚集在那孩子前方,我把火熄滅,到前面制造混亂吸引人們的注意,你從後面偷襲,動作越快越好,不要戀戰,但求把人救出來,知道嗎?帶人越過結界的時候小心點,别讓他看出端倪。”
說完,她伸出手,五指張開掌心朝天,口中念道:“滅——”
随着她手指彎曲,掌握成拳,遠處流民的火堆冷不丁一團一團,由近及遠,依次熄滅。
青崖從懷中拿出與自己衣服同樣是黑色的面巾将臉遮住,正要悄悄移動,紅鸾卻突然收手終止施法,緊緊按住她的背阻止了她的動作。
火堆火焰複燃,流民們還以為方才熄滅的那一瞬間不過是一陣風吹過,都沒在意。
“怎麼了?”
青崖疑惑轉頭,隻見一向沉着冷靜的姐姐大驚失色。
“陵王?他們叫他‘陵王’?那孩子竟是一名皇子?”
仔細一聽,在衆流民嘈雜叫罵聲中的确可勉強辨别出幾句:“……陵王……狗屁皇子……沒一個好東西……還我一家人命來……”
紅鸾緊緊捏住她的手腕,幾乎捏痛了她,冷冰冰道:“青崖,平常人便罷了,皇家的事我們萬萬不能插手,你莫要忘記,東萊國人開始捉妖、将妖剖丹煉骨,就是因為皇帝頒布的《捉妖令》!”
青崖不作聲了。
在很久以前,他們這種聚靈而生、身懷異能的生靈還沒被當作“妖”,在某些地方,甚至被當作“神”,完全可以自由行走于世間,直到十二年前,皇帝信了“吃妖心可得長生”的說法,頒布《捉妖令》。
《捉妖令》指明,凡捉妖、舉報妖物者,皆有重賞,隐瞞不報者,則有重罰。如此一來,他們這種特殊生靈被冠名為“妖”,民間冒出許多專門捉妖的術士。天下衆妖開始了躲躲藏藏的日子,她父母與紅鸾都是在那時先後來到附近開始隐居的。
青崖父親是妖,母親是人。父母故去後,她由紅鸾照看長大,不是親姐妹勝似親姐妹。
雖以妖的身份生活,她自知骨血裡終究有一半屬于人,始終保留着對人無法磨滅的好奇與親近。
她道:“那孩子看起來比還我小好幾歲,十二年前皇帝推行《捉妖令》時,他還不認字吧?”
紅鸾素知她的性情與想法,毫不留情地提醒:“皇室作惡多端,那皇子落到如今這地步一定也是咎由自取。”
“啊——!”
一聲凄厲慘叫從人群那邊傳來,驚得姐妹二人一齊擡頭。
遠處樹下,流民突然變得更聚攏了,叫罵聲幾近沸騰,他們彙聚成一個巨大旋渦,争先恐後地湧向中間那名少年。火光拉長他們的影子,投在地上與樹上,如群魔亂舞。
旋渦中心,少年的左手被迫擡高,高過頭頂,一把寒光爍爍的匕首刺穿他的掌心,将他的手牢牢釘在了樹幹上。
袖子滑落,露出一截小少年的手臂,在粗粝樹皮襯托下,那手臂白皙瘦長,如同一株脆弱嫩竹。肌膚上布滿鞭痕與擦傷,還是被摧殘過的嫩竹。
鮮血湧出,從他被刺穿的掌心順着手臂潺潺流下,染出幾道刺眼的血紅色。圍繞他的流民們更興奮了,簇擁着将他另一隻手也舉起按在樹上,有人壓住他的手腕,有人掰開他的五指,顯然下一步是把他的右手也釘穿。
“啊——”
劇痛粉碎了小少年強撐出的麻木,他忍無可忍地哭叫出聲,嘶啞聲線穿過人群直抵青崖耳畔。她聽得清楚,那分明還是一個連聲音都尚未完全成熟的孩子。
青崖的呼吸抖了一下。眼看少年的另一隻手也将被尖銳匕首刺穿,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呐喊:“住手啊——”
就在這時,流民中間也爆出一聲怒喝:“住手!!!”
正狂歡般實施暴行的流民被這聲音震得安靜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