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萬萬沒想到,說服完姐姐,還有一個長山需要說服,她又不能告訴長山她有辨别真假話的特異能力,讓他相信她從裴浩那裡打聽來的事情,比讓姐姐相信還難。
“可是,昨晚你站出來保護他了。”青崖想起昨晚那個如高山松樹一般的背影,當時長山為了阻止流民們折磨阿遠,挨了他舅舅一鞭子,現在手背上還能看到那條鞭痕。
“是你說,他隻是一個未及弱冠也未掌權的病弱皇子。”
“是啊,我昨晚還是這麼想的,可是一夜之間,我身邊的人全部死去。我昨日勸舅舅要對陵王手下留情,可官兵殺他們的時候,絲毫沒有手下留情,我……我現在不知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青崖沉思片刻,道:“如果……如果你父母還在的話,他們會希望你怎麼做?”
“他們會希望我救人。”長山毫不懷疑道,“可就算我不救,他們也無法再來指責我,拜朝廷推行的《禁藥令》所賜,他們已經因為熱心救人而去世了。”
屋裡傳出裴浩急切呼喚阿遠的聲音,阿遠沒有任何回應。
青崖心有戚戚道:“你父母是很好的人,一定有很多被他們醫治過的人懷念感激他們。至于你救不救人,那也有自己的理由,我不強迫你。”
她從長山手中取回竹籃,揪出一片仙草葉子,那片葉子立刻包裹住她的指尖,她盯着那片葉子道:“你讓我采來的這兩種藥能治傷吧?我不知道怎麼用,隻好死馬當作活馬醫,讓他們把這兩種仙草混在一起随便吃點下去,是死是活,全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不起就是我這屋裡多兩個死人,讓我難過一段日子,還要費力埋葬他們罷了。”
說完轉身拎着竹籃往屋裡走,卻聽長山在背後歎了口氣,然後腳步聲響起,跟了過來,他伸手取回竹籃,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想做的事,我理應幫助。”
青崖喜上眉梢:“你願意醫治他們啦?”
長山面無表情道:“這是為了回報姑娘的救命之恩,而不是我想救他們。”
青崖挑眉:“好吧,随你怎麼說。”
兩人進了屋,來到阿遠躺着的床前,裴浩猶豫了一下,僵硬地對長山行了一禮,手上捧着一片金羽,“聽聞先生精通醫術,請先生救救他。”
長山對導緻他父母死亡的皇室有恨意,裴浩對虐待陵王的山匪同黨亦有怨怼。他們二人同處一室,氣氛别扭到了極點。長山看也不看裴浩獻上的金羽,繞過裴浩,走到榻前。
青崖不知長山是否發現了裴浩的勉強,隻見他沉默不語,先查看了一下小皇子額角的傷。那是昨晚被山匪丢出的一塊尖銳石頭給砸破的,當時血流到了下巴,現在傷口凝成血痂,周圍殘留一圈敷過藥草的痕迹,應當是長山昨晚阻止流民暴行後就給他醫治過。
長山撐開阿遠的左右眼觀察一番,探了探他的呼吸與脈搏。
裴浩站在床邊警覺地盯着長山的一舉一動,道:“阿遠公子從昨晚開始就陷入昏迷,他的左腳扭傷了,手上的傷口也急需醫治。”
長山像沒聽見一樣,繼續自顧自檢查,他從自己的包袱裡拿出一個卷着的布袋展開,裡面有一大一小兩把剪刀,五把寬窄長短不一的刀具,還有一排銀針。他擺好這些工具,伸手去解阿遠的上衣。
去除衣物遮擋後,青崖忍不住驚呼一聲,裴浩更是倒吸一口冷氣,一掌拍在牆壁上。
阿遠身體瘦削,胸骨肋骨根根可見,身上布滿瘀青、紅腫,長短不一的血色鞭痕縱橫交錯,肩膀與手肘關節處無一不有像被拖行摔打過的擦傷磕傷,失去表皮的血肉呈現暗紅色,裡面還夾雜着泥土與沙礫。
比起青崖與裴浩的反應,長山平靜得甚至稍顯冷漠,淡淡問道:“他多少歲?”
“十五。”裴浩咬牙切齒地擠出兩個字,聲音裡帶着無法控制的顫抖。
十五歲。青崖此前還以為小少年十三左右,因為他實在過于瘦小,若以十五歲衡量,這般身量全然是發育不良的模樣。
長山用手從阿遠的脖頸處開始往下摸索按壓,從肩至手,從前胸到腰腹,依次将阿遠的胳膊或腿輕輕擡起、放下,檢查每根骨頭是否健全在原位。
阿遠面無血色,嘴唇幹裂,雙目緊閉,一直無知無覺,隻在長山捏到他左腳腳踝時,縮了一下腿。
這樣檢查過一遍後,長山在床邊坐下開始診脈,診脈時間很長,屋裡一時靜悄悄,隻能聽到幾人的呼吸聲,裴浩的呼吸尤其粗重,不知是出于憤怒還是緊張,或者兼而有之,青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
長山診完脈,将右手二指并攏,指尖懸停在阿遠的眉心,再次凝神不動。
探眉心?
長山的這個動作讓青崖微微一愣,暗吃一驚。
探眉心是妖和妖之間互相試探靈力時的方法,怎麼長山也會?阿遠又不是妖,探他的眉心能探出什麼來?
她轉頭看向裴浩,發現裴浩也對長山此舉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