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床前走了一個來回,猛然停在裴浩面前,“既然必須得喝藥,喝不下去硬灌也好啊!”
裴浩無奈道:“試過,可是他清醒的時候不許我們碰他,昏迷的時候又喂不下去藥,我們也不知該怎麼辦,跟他說話他好像聽不見一樣,怎麼勸都沒用。”
“他不許你們碰,你們就不碰他嗎?這可是為了給他救命!”青崖道,“他現在是清醒的吧?”
長山與裴浩點頭道:“是清醒的。”
“好,”青崖撸起袖子,“昏迷的時候喂藥喂不下去,那就清醒的時候喂。”
她取過裴浩手中的藥碗,道:“他都這樣了,能有多大力氣反抗,多多少少總該能喂進去一些,肯定是你們不忍心硬灌。裴侍衛,你扶他起來,固定住他的頭,長山先生,你按住他的手,别讓他亂動,我來給他喂藥。”
長山與裴浩的确是礙于身份不敢采取過于強硬的手段對待陵王,眼看陵王再不喝藥恐有生命危險,也都聽從青崖指揮。
裴浩不忍心地遲疑了片刻,還是一咬牙,狠心扯開阿遠蒙頭的被子,這本不需要費很大力氣,可他做得十分艱難,因為他必須無視阿遠虛弱的哭聲與央求。
被子被揭開,阿遠失去遮擋,躬身縮在床角,将臉埋在床上,雙手抱頭,口中不停地痛苦呢喃:“不要……不要……不要……”聲音還是沙啞的。
一個十五歲的人竟可以把自己縮到如此之小,比那團被子小一大半,那麼瘦弱單薄,僅身量而言,說他是個孩子的确名副其實,在他的襯托之下,一張床都顯得空闊起來。
裴浩擰着眉抓住阿遠的雙肩,把他強行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勸道:“殿下,求您把藥喝了,喝了藥傷才會好!”
“不!放開我!放開我!”阿遠大聲驚叫起來,如瀕死的魚一樣撲騰,雙腳又蹬又踢,雙手又推又擋,裴浩被撞得腦袋在床後牆上磕了幾次,才勉強将他上半身固定。
見過各種各樣病痛症狀的長山也有些不知如何下手,為難道:“這樣喂藥恐怕不好。”
青崖催促:“不試試怎麼知道,你快來幫忙按住他。”
長山執拗不過,小心地抓住阿遠雙手手腕,免得觸碰到阿遠掌心的貫穿傷口。裴浩得以騰出手固定住阿遠的頭部,阿遠上半身再也動彈不得,口中嗚煙,一雙眼睛瞪大緊緊盯着青崖,眼裡滿是惶恐,就像青崖是要吃他血肉的怪物。
那眼神讓青崖也開始懷疑自己這樣做是否正确。
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青崖心道:“這是為了他好。”伸出左手捏住阿遠下颚迫使他張開嘴,右手把藥碗送到他嘴邊,怎知稍一用力,阿遠突然睜大眼睛,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然咬緊牙關,嘴巴緊閉,藥碗還沒碰到他,他就瘋狂掙紮起來,明明是很虛弱的一個人,在拒絕喝藥這件事上意外決絕有力,長山差點按不住他的手,青崖縱使眼疾手快,藥還是潑灑出了大半碗。
或許是養尊處優慣了所以不愛喝藥?阿遠嘴唇幹裂,喝藥不成,若能喝水也好。
青崖換了一碗清水,改用勺子,然而依然撬不開阿遠的嘴,若是使用蠻力,又怕阿遠受傷,幾輪折騰,阿遠已上氣不接下氣,掌心傷口再度開裂滲出血來。青崖心力交瘁,藥與水灑了滿床滿袖。
阿遠的樣子太痛苦了。
這樣被禁锢的姿态,很像他被流民控制手腳,匕首釘穿手掌的瞬間,絕望痛苦的神情與那時一模一樣。明明身邊都是設法給他療傷的人,他卻仿佛面對的仍是一群不斷折磨他、虐待他的暴徒。
阿遠也許并沒有完全清醒。
這個一念頭閃過,青崖放下藥碗,雙手扶住阿遠肩頭,強迫他正視自己。
“阿遠,公子,陵王殿下,你現在是安全的,請你冷靜。”青崖深吸一口氣,直直看入阿遠的眼底,“相信我,我們是你的朋友,會幫助你,保護你。”
在把人從噩夢中喚醒這方面,青崖很有經驗,因為紅鸾就常常做噩夢。這種時候需要盡量用最輕柔的聲音,最清晰的話語,讓對方聽懂自己的意思,回到當前的真實情景。
堅定的目光與驚恐的目光相對。
突然,阿遠的瞳孔放大了一下,眼神變得空茫,恐懼煙消雲散。那一刻,他的情緒似乎被清空了,如同那種紅鸾用點靈術召喚出的假人。不過,這狀态隻維持了一瞬間,随着阿遠眨眼,他的眼神恢複正常,仍帶有些許不安,但不再像之前一樣充滿神經質的驚恐,身體也漸漸停止掙紮。
“朋……友……?”他茫然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