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寒清跟随解釋說,“封樁庫大半都是空的,是架起來的木闆。隻有倉頂那幾袋陳糧裝樣子。倉場虧空,十不存一。這些時日全憑娘娘和殿下左右騰挪。榕姑娘也去境外找糧了。叛軍燒的那些,大多是沙石袋子。封鎖消息,也是為了不讓城中太過恐慌。”
“這些蠹蟲!我殺了他們!”
“殺人容易。抄家也有金銀,但我們現在需要的是糧。禦軍多出身皇城城郊,不能再加征賦稅了。”
“為什麼不早說!”
“你有積蓄?”
“我……那也不能賣官鬻爵。這些人做了官,豈有不魚肉百姓的。”
“那是日後。沒有軍糧,眼下便已過不去。所以我才要将苗軍将至的消息放出去,逼玄玉府盡快決戰。”蘊姬道。
“你不打算等苗軍來援?”夢虬孫問道。
“我隻是想借一下苗王的威勢,逼一逼玄玉府,也逼一逼皇城裡的鲛人一脈。請神容易送神難的道理,我還是知曉的。”
“那你之前還……”
“你就非要聽我什麼都講出來嗎?”蘊姬歎了一隙,才低聲回道,“是。我是故意做戲給他看的。從人一進門,我便知道這根本不是赫蒙少使。示敵以弱,欲拒還迎,踐踏利用他人的感情,甚至犧牲色相來達成目的。你就想要聽這個嗎?”
“小雲我不是,我,我沒有這個意思!你也根本就不需要做到那樣!”
“咳咳……”
一陣虛弱之極的輕咳打斷争執,竟是未珊瑚的一隻手掌緩緩斜舉,而後驟然失力跌落下去。
“娘娘!”
“未娘娘!”
“娘娘啊!”
未珊瑚蒼白的面色,隐有青黑的毒氣彌散,她費力地轉動腦殼未果,還是蘊姬發覺上前輕輕幫她轉過頭來。
毒發至此,未珊瑚不連貫的氣聲卻仍俏皮诙諧。
“噢,謝謝蘊兒,這樣看就方便多了。”
夢虬孫急道,“娘娘,你怎麼樣!”
“活的。”
“您就麥開玩笑了!您是什麼時候醒的?”
未珊瑚緩緩道,“也就這兩日。除了舌頭,别的都不太好使。”她轉了轉眼珠看向蘊姬,“是本宮讓蘊兒暫時不對外傳達的。斜封官的事情,不要怪她。是本宮同意的,有什麼罪責,本宮一力承擔便是。”
“未娘娘!我并沒有向您請示過——”
“深宮婦人,縱使有什麼不當之處,朝野諸公又能将本宮如何呢?更何況,本宮是你們長輩,絕沒有讓小輩頂罪的道理。硯寒清——”
硯寒請聞言,即刻垂手待命道,“請娘娘吩咐。”
“本宮累了。就留蘊兒一個人就好。”
“可是娘娘啊——”
“怎麼?”未珊瑚佯怒道,“我們女兒家說一點子閨房話,龍子大人也要監管的嗎?”
“我哪敢!唉,真是怕了娘娘了。算咯!待娘娘再好一些,我再來向娘娘請安。”
夢虬孫一拍手,轉身大步出門。硯寒清則向未珊瑚和蘊姬行過全禮,連退數步,方才跟上前者的身影。
“未娘娘,是有什麼指教與我?”
“指教談不上。隻是陪本宮說幾句話罷。”未珊瑚以眼神示意蘊姬坐在榻邊。
“可是榕烨講,要多休息。”
“怎麼這麼啰嗦?”未珊瑚輕輕嗔怒道。
“是。兒臣聽着。”
“你實無必要将話講得那般難聽。”未珊瑚道,“本宮一時不知,你究竟是在諷刺誰。。”
“沒有諷刺。我隻是實話實說。”
“他們手握着王權富貴,生殺予奪,武力威懾,卻說女子僅憑情愛手段就能赢得一切。”未珊瑚嗤笑了一聲,“你不信那套癡人說夢,這很好。不過,在本宮看來,這一局你并非毫無籌碼。否則當年忘今焉不必同時對你和鐵骕求衣開戰。”
“我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其實你可以明白,隻你不肯深想下去。以為自己不偏不倚,無心苗疆權位,但你為榕烨姑娘所做的一切,于旁人來看,就是為鐵骕求衣清掃障礙,是與鐵軍衛一黨。更遑論,你私下調解西苗危機……”
“叉猡和羚罕——”
“一個王族親衛,另一個西苗衆部之領率。”未珊瑚利落打斷她道,“再加上你這個深受倚重的大祭司。蘊兒,你生在皇室,應當知道王座所在皆為權力之域。私情亦是政治。這裡沒什麼是可以純粹的。”
蘊姬側首垂眸,抿唇不語。
未珊瑚稍稍放緩語氣,說:“沾染她人因果,皆要付出代價。你解了榕烨的一局,也就将己身置于局中。本宮若是鐵骕求衣,也會為自身、為苗疆做此選擇。”
“他倒是敢想。不過無足輕重的王姬……”
“你的怨恨太深重,甚至蒙蔽了雙眼。也罷。身份皆為虛名,實權才是所在。哪怕從前的蘊姬果真無足輕重,今後你也将是王最重要的女兒,苗疆最得力的盟友。私情是政治,反之亦然。苗疆需要水城防線,可兩境之中誰更急迫?能不能等到海境大耗之後再談價碼,是不是真正必要苗王離國親赴?”
“……總之娘娘是嫌我就是了。”
未珊瑚笑出了聲。
“本宮可絲毫沒有趕你之意。”她斂起笑意,似有一歎,“蘊兒,立場不同,有時便是天差地别。那些前塵舊憶,于苗王是情愛故事,于希妲是恐怖故事。”
蘊姬怔然,片刻失笑搖頭:“他不是那樣的人。”
未珊瑚颔首:“當然,苗王并不愚蠢。他不僅要名正言順,還要你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