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接受自己婚後這一信息,但是眼前之人于她還是一個陌生者。北冥蘊欲言又止,反是蒼越孤鳴率先開口。
他先向後退了一步,對略顯緊張無措的北冥蘊道:“你早些休息罷。有任何需求,都可以通過終端吩咐智能體。”
北冥蘊想說些什麼緩和氣氛,又想起榕烨所言,她的道歉最不值錢,因而又一時為難住了。
蒼越孤鳴卻似明了她未盡之語,柔柔一笑,上前一步,捧住她的臉頰,隻在額上落下一吻,近乎羽毛般的觸感。
“沒關系的。晚安,好夢。”
說罷,他退出房間,還體貼地輕帶上了門。
北冥蘊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身體突然疲軟下來。她在短短時間裡接受了太多信息,直到現在才有機會整理一下。
用語音呼喚出家庭管家智能體,讓人工智能幫她檢索有關信息。
智能體很快得出了網絡調查結果。
孤鳴王室的資料很是全面,成員資料一目了然。苗疆是一座曆史較短的新興城池,短短四五代王者,便成長為舉足輕重的九界之一。關于蒼越孤鳴是如何從唯一繼承人,被族叔殺父奪位,逼得出走,又積蓄力量反正的傳奇經曆,有大量的報道與讨論,也不乏桃色八卦。
甚至北冥蘊忍不住中途偏出去,津津有味地吃瓜了一會兒苗疆祖傳三代三角戀buff。
但是她還注意到,雖然許多情報顯示蒼越孤鳴認為現任妻子有許多幫助,也談及她來自海境,然而沒有任何資料明确這個女人是鲲帝皇族出身。即便是最明确的苗疆王室成員錄,關于現任王後也隻是以祭祀台祭司的官職代替姓名。
而北冥氏的情況就相對複雜。
太虛海境建城曆史悠久,早期為了應對污染的種種隔離閉關政策,至今已反成枷鎖。世卿世祿,血統歧視深入社會肌理。雖近年來逐步有放開海境成規的迹象,但是皇族成員的情報依舊大部分屬于保密級别,故而少得可憐。
僅有當今鱗王北冥封宇和四名成年皇子公開姓名。先太子北冥觞亡于外戰,次子北冥華亡于内戰,三皇子北冥缜傷殘一腿,四皇子北冥異因罪入獄,但以上四人,也都搜不到照片影像。
至于鱗王後宮,便更諱莫如深。
當她以北冥蘊為關鍵詞搜索,則出現了“因當前區域法律法規,結果不予以顯示。”
樂觀一點想,沒有信息也是一種信息。
她轉而調查‘虛夢高唐’。
這是一個多界合作的大型研究,佛國、苗疆、中原、黑水城等等都參與其中。簡單一點來說,是通過大智慧接入意識境,在短期隔絕大災害影響力下,修正被污染的認知。為避免發生記憶沖突,意識境依靠缺舟算力構建幻想世界,使用者在治療之後通常隻會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夢而已。因其副作用小而治愈率高,被很多人看好。
但是‘虛夢高唐’所需算力甚巨,費用高昂,也被許多人诟病是資源浪費,隻有極少數人獲益,甚至有些權貴長期占用珍稀的休養倉進行遊戲享樂,體驗幻境冒險。因此也頗具争議。
不過,‘虛夢高唐’的所謂安全性高,是針對業已成熟,向公衆推出的部分而言。作為主設計人之一,她自己實驗的技改項目顯然不屬于此類。
榕烨的醫囑是要求她至少近三個月不能接觸項目工作。北冥蘊不自覺地歎氣,缺失的記憶,使她倍感不安和失控。
她随即從身邊開始了解。
藍色的星空玫瑰裝點了整間卧房。她不經意看見一處屏幕上的電子請柬,腦海忽然閃過方才的某條信息。
海境聖壽節,也就是鱗王北冥封宇的生辰,就在兩日之後。
請柬其實是發給蒼越孤鳴的,因他共享了兩人日程,北冥蘊才能看到。不過,他國元首夫人陪同赴宴,應當也是合理而必要的。
她次日向蒼越孤鳴提及此事,後者的表情有一瞬來不及掩飾的震驚。
北冥蘊試着猜測:“是因為海境成規不允許女性參加嗎?”
通過昨晚的緊急補習,她已知太虛海境是一個等級嚴明而極為細分的所在,各階層鱗女普遍待遇權利低于本層級異性居民。在更早期的時候,女性鲲帝甚至不被允許冠以北冥之姓氏。
“并非如此。不過,鱗王等人不會真的到場。這是海境推行新政改革之後,皇室親民的一種表态,大部分的時候是禮儀性場合。往年例行是鐵骕求衣攜禮緻意一下。這回是因為我現在海境,就送到了這裡。”
蒼越孤鳴笑着又補充了一句調侃。
“若你想看看也無妨。雖然禮程很長,但是外賓可以中途跑路的。”
在出門遇上榕烨之時,發生了一點小插曲。
蒼越孤鳴故作為難之色:“雖然你們不介意,但是我一次性帶兩名女伴前去,我會有點介意。畢竟現場大概率會有轉播。不過鐵骕求衣那邊……”
榕烨立即雙手橫叉,大聲反對:“不要。我才沒有原諒那個家夥,現在是冷戰階段。哼。”
北冥蘊不明所以地看向蒼越孤鳴,後者輕輕眨了眨眼,神色促狹。她便也沒再追問了。
進入會場之前,蒼越孤鳴給了她一張苗疆祭祀台屬員的臨時ID卡。不過由于她始終跟在苗王身邊,所以,其實也并沒有誰來檢查身份。
來賓大部分是鱗民,且幾乎沒有女性。
北冥蘊完全不認識他們,或者即使從前認識,如今也不記得了。她隐約聽到一些竊竊私語——“欲星移亂來”,“悖逆祖宗之法”,“那些下等人怎麼能登堂入室”,也有“趾高氣昂的鲛人”,“吸血鬼”,“封建保守老古董”。
但無論他們的對于新政的想法如何,在看待北冥蘊的态度上出奇一緻,都是反感皺眉,想要說教,可看到她一身的苗疆穿戴,就閉上了嘴,然後躲瘟疫似的遠離。
海境禮程确實華麗冗長,一開始看還有點新奇,時間久一點,北冥蘊就免不了有點打哈欠。
兩人退場後,車輛剛剛行駛上内市區的道路。蒼越孤鳴的終端突然響起,他本來眉目輕松地問了幾句,但很快面色越發嚴峻起來,最終以一句“我馬上就到”挂掉終端。
北冥蘊問:“出什麼事了?我可以幫忙嗎?”
蒼越孤鳴搖頭并吩咐司機先将她回送園林:“一兩句說不清楚,我回去再和你講。你現在的狀态不适合穿越通道。鐵骕求衣已經派人來接我了。”
“你有急事,先用車。”北冥蘊指向街邊一個裝潢精美的咖啡廳,“我在那裡等等無妨,稍微走動一下也好。”
蒼越孤鳴點點頭,确認她戴好通信終端,等待鐵軍衛來人接之後,就快速離開了。
咖啡是舶來品。海境關稅高昂,此處又位于寸土寸金的内城區,因而牆壁之上的價格也十分之美麗,一眼望去,沒有幾桌客人。
室内照明皆是用大顆渾圓的夜明珠鑲嵌,落地窗兩側都挂着描金貝殼風鈴。北冥蘊看見其中一個小圓桌上擺放的鮮切花與衆不同,是藍色撒銀的星空玫瑰,便走到了這張靠裡的桌子坐下。
一名非常年輕的女侍應生趕忙過來。她有一雙幼而圓的眼睛,笑起來很是孩子氣的可愛,看上去是典型的寶軀面相。
“女士您好,有什麼可以幫您?”
北冥蘊依照她的推薦點了單。座位旁邊有一架實體雜志。這頗為難得。
由于災害紀元毀失了很多典籍,又因紙質書保存成本遠高于電子書,除卻作風古典的海境之外,九界之中已經很少見到這種載體,更不要說發行雜志了。
北冥蘊很懷疑它的銷售量。
翻開之後更加确信,該雜志的存在更近于宣傳材料,通篇的頌聖口吻華麗而空洞,信息量很低。不過令人意外的是,其中一篇專欄報道竟然刊登了欲星移的照片。
海境信息審查極為嚴格,當地網絡上,是很難找到貴族階層的這類情報的。
雖然不乏歌功頌德,但這篇算是相對言之有物,對欲星移的生平進行了簡要叙述。北冥蘊的閱後總結是,這是一位出身鲛人頂級貴族世家,與北冥氏關系極為密切的高級官員,既位高權重,深受信賴,也手腕靈活,頗具才幹,他兩度平定内亂,也曾作為聯軍主帥指揮過對外戰争。
據文章所稱,欲星移主持的新政措施,包括一系列的降低關稅,改革戶籍,倡導移風易俗,推行基礎教育,是體察民間疾苦,預判大勢所趨,将必然帶領海境重現往日榮光。
北冥蘊的指尖落在重現二字之上,重現意味着目前處于低谷,換句話說就是祖上闊過。重視傳統,自矜身份的海境鱗族,在面對快速發展,國力強勢的年輕苗疆,恐怕是心情複雜,怪不得參會之時,那些人看見她的裝扮就一副吃了蒼蠅的模樣。
如此說來,蒼越孤鳴于她想與會的驚訝,也就可以解釋得通了。
不過,苗疆不在乎。
北冥蘊回憶起當時蒼越孤鳴輕松随意的神态,僅僅隻是想看看也無妨。
強者,的确是可以不在乎。
她思及此笑了笑,正準備将雜志放回架上,突然從書頁之間掉下一張宣傳單來。北冥蘊彎腰撿起,卻陡然發現紙張材質和印刷質量與雜志完全不同。手一摸就沾了一把粗劣油彩。碩大的标題就是——新政騙局。
海境官方宣傳雜志裡面,竟然夾有一份反鲲帝傳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