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搖頭,似在呓語:“我不知道重來一次的意義是什麼,我本以為這一次我會更有經驗,過得更好,但我沒有想到,媽媽竟受着這樣的委屈。 ”
陳彥森張開雙臂抱着她,就像在那次雨夜中他抱着她一樣,他說:“阿姨是成年人,你要尊重阿姨的選擇。”
“不……”林舒不停搖頭。
“林舒,你幫不了所有人,不要背負别人的命運。”陳彥森抱得更緊了,“你無需修正所有人的人生,你的人生也很重要。 ”
林舒哭得整個人都虛脫了,任由陳彥森緊緊抱着自己,痛苦地閉上眼睛,選擇将自己的感官收起,即使此刻火山爆發,地面裂開,洪水襲來也不打算躲藏。
因此,陳彥森将她背起時,她完全不作掙紮,像一個被掏空棉花的娃娃一樣搭在他背上,靈魂飄去很遠的地方。
陳彥森将她送到家門前,看着她進了門,鎖上門,才轉身下樓。
洗手間的燈亮着,裡面傳出水聲,許是林舒的關門聲驚動了裡面的人,洗手間的門被打開一條縫,露出丁敏半張臉:“你回來啦。”
無論她多晚回家,家中總有一盞燈為她而亮,媽媽永遠等她回來。過去她覺得這一切稀松平常,如今卻心中一酸,眼淚險些又落下。
“嗯。”林舒點點頭,不敢看她。
“桌上有水果,你餓了就吃點,媽媽快洗好了。”丁敏說完,重新把門關上。
桌上放着一盤切好的橙子,其中一塊橙子上插着牙簽。
她是一位一百分母親。
林舒扔下書包,跌進沙發裡。這時手機亮起,陳彥森的名字不斷閃爍,她接起電話,無力地“喂”了一聲。
“林舒,”他那邊很安靜,顯得他的聲音很清晰,“你剛剛問我,如果能重生,我會想做什麼。我想,我現在有答案了。”
林舒握緊電話。
“我想按這一世的活法再活一遍。”
她不知道,說話者正站在她家樓下,仰頭看着她家方向,喃喃說出這番話。
……
丁敏洗完澡從洗手間走出來,客廳沒有開燈,她以為林舒在房間寫作業,順手打開燈。
燈一亮,坐在茶幾前的女孩仰起臉看向自己,一言不發。
她剛想開口說什麼,一眼就看到茶幾上擺着兩份紅本,本上面印着幾個金漆大字: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動産權證書。
林舒說:“媽媽,我想請您回答我一個問題。”
丁敏看着她,點了點頭。
林舒:“如果不考慮我,您會選擇離婚嗎?”
回來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很多。
雖然李奶奶和陳彥森都說,父母的事情就讓父母去解決,但既然丁敏做選擇時首要考慮的是她,如果她坐視不管,那她的沉默就是幫兇。
丁敏在她面前坐下,握住她的手,發現她的手冰涼徹骨。她輕聲問:“怎麼又提起這件事呢?中午不是都談好了嗎?”
“沒有談好,”林舒一張嘴,眼淚就不争氣地掉下,“我不同意。”
丁敏歎了口氣,擦去她眼角的淚,“你是希望媽媽離婚嗎?”
“我是希望你從自己的角度去考慮,而不是我。”林舒克制着心底湧起的酸楚,争取把話說完,“不要去考慮林舒是否想要一個完整的家,不要去考慮會否影響林舒學習,不要去考慮林舒将來是否需要這個房子。”
“你是我的孩子,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我怎麼能不考慮你呢?”
“不對,不對,”林舒痛苦地搖頭,“我隻是您的孩子,您生命裡最重要的不是我,是您自己。”
親子是一對複雜又矛盾的關系。
孩子自誕生就意味着蠶食母親。
胚胎時期,孩子向母體獲取養分;
幼兒時期,孩子占據母親所有時間和精力,甚至喜怒哀樂;
青少年時期,孩子逐漸步入小型社會學習技能,部分母親會選擇做家庭主婦,全身心照料孩子,而選擇事業家庭兩手抓的母親絕大多數難以維持天平平衡,隻能犧牲掉事業晉升,選擇更多時間陪伴孩子成長;
成人時期,雖然這個時期的孩子可以獨立掙錢、照顧自己,有的也有了自己的家,但母親仍擔心着孩子,時時操心。
因為多年操持家務、操心操勞,母親不再是當年活潑機靈的小姑娘,白發攀上她的頭頂,皺紋爬上她的眼尾,但她望向孩子的眼睛依然充滿愛,内心依然為孩子牽腸挂肚。
母愛是偉大的,世人也熱愛歌頌母愛偉大,認為母親将孩子擺在生命第一順位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因為這與偉大無私最貼合。
但是人之所以為人,首先得是成為完整的自己,有屬于自己的人生,其次才是考慮他人。
林舒認同丁敏在考慮婚姻是否存續的時候将孩子納入考慮範圍,但孩子隻會是其中一個考慮因素,而不是唯一。
林舒:“媽媽,您就問自己一句話,您想離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