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苑,林舒投入緊鑼密鼓的工作中去。
每年國慶期間都是婚慶公司最忙的時候,現在距離國慶還有一個月,所有工作都要迅速推動起來。
林舒這段時間不僅要安排國慶期間的婚宴工作,而且還要完成近期的婚宴,忙得腳不沾地的。
這天早上,她起了個大早,八點前就出門前往婚宴地點。
她開着公司的小車,載着婚宴布置所需的物料,駛進寶甯路。
前面是紅燈,她踩下刹車。
這個點正是小學生上學的時候,小小的娃娃穿着統一的校服,手拉着手有秩序地穿過馬路,胸前的紅領巾被風帶起,高高揚起。
真有朝氣呀。
林舒看着他們,嘴角不禁上揚,下巴抵在搭在方向盤的手背上。
就在這時,對面車道有一輛大貨車直直地往斑馬線沖過來。明明是紅燈,它地車速卻是極快,并且完全沒有刹車的意思。
林舒一轉頭,看到一旁的學校牌匾:南苑市第一小學。
也是在大腦讀到這幾個字的那一刻,一個封存多年的記憶突然湧入:
藍底白字的圖片,上面寫着四個大字:【警情通報】。
【2024年9月2日7時45分,南苑市寶甯路發生一起貨車碰撞行人的交通事故,緻11人經搶救無效死亡(其中家長4人,學生7人)、2人危重,16人受傷住院治療(暫無生命危險)。公安機關組織民警迅速到場,将嫌疑人鐘某(男,52歲)當場控制,事故原因正在調查中。】
“11條人命,其中還有7個孩子呢。”李洛詩歎了口氣。
李洛詩又說:“我看别人說,這個貨車司機是故意的,不然不會這樣反複前進後退。他自己過得不如意,就對比他弱小的人下手!”
林舒視線一轉,落在汽車儀表盤上:9月2日7:44。
幾乎是在看到時間的那一秒,林舒迅速換擋,一腳把油門踩到底,儀表上的指針一瞬間滑到最右,小車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沖向對面車道。
砰——
這聲巨響完全蓋過校園裡的早讀預備鈴。
……
林舒把手搭在亡魂服務中心的木門上,就這麼站着,沒有推開門。
屋内傳出一個聲音:“既然都來了,怎麼不進來?”
林舒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門。
叮鈴鈴——
門上的風鈴發出響聲。
屋内的陳設和記憶中沒什麼差别,老婆婆的模樣也沒有變化,她就這麼靜靜站在服務台前,看着推門進來的林舒。
林舒抵着門,沒有馬上進來。
老婆婆見她反應遲緩,又生氣又心疼,從服務台後面繞出來,向林舒走來:“你這孩子,怎麼又來這了?你之前都不是這個時間點,這次怎麼早了這麼多天?你,你就不知道愛惜自己嗎?你媽媽知道得多心疼啊!”
老婆婆拉林舒進屋坐下,見她還是沒什麼反應,從一旁的架子取下一個盤子,放在桌子上。
“餓嗎?吃點東西吧。”她說。
是一盤面包,散發着剛烤熟的面包香氣。
林舒拿起其中一塊,竟然是熱乎的,與冰冷的死人世界格格不入。
她咬了一口,濃郁的奶香味和綿密的紅豆味瞬間席卷她的味蕾,是她最喜歡的鮮奶油紅豆包,一款她自小就喜歡吃的面包。她認為要填飽肚子才能好好生活,所以平常出門都會帶在身上,餓了随時能吃。第四世劉沐鑫和李洛詩鬧矛盾,林舒折回去找劉沐鑫聊天的時候,還拿了一塊給他吃。
她呆呆地看着被咬了一口的面包,眼淚撲簌落下。
老婆婆見狀慌了神,連忙拿紙巾給林舒擦眼淚,着急地問:“很難吃嗎?難吃到這個程度嗎?”
林舒搖搖頭,轉過頭正視老婆婆的眼睛,聲音很輕但很堅定:“外婆。”
“你……”老婆婆拿着紙巾的手一頓,“你叫我什麼?”
“外婆。”林舒重複一遍。
“我在鐘奶奶家裡,看到您的照片了。”
……
把時間往回撥,回到在大瀝島的那天。
林舒指着照片裡的老婆婆,問:“鐘奶奶,她是誰?”
鐘奶奶看起來很意外:“你記得她?”
不是說認識,也不是說認得,而是說記得。
這個老婆婆果然不是普通人。
林舒說:“我見過她。”
林舒沒辦法解釋為什麼見過她,在哪裡見過她,為什麼會在意她是誰,隻能以這麼模糊的說辭。
鐘奶奶緩緩起身,走到照片前,看着照片中的老婆婆,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也是你的外婆。”
外婆?林舒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鐘奶奶。
她的外婆在她三歲那年去世,那時正是千禧年,并不是每家每戶都有相機,家裡自然也就沒有留下外婆的照片。三歲的孩子還記不住人,所以她的記憶裡,是完全沒有外婆的身影的。
鐘奶奶:“她是你的外婆,蘇妙儀。”
“這是什麼時候拍的?”
“你三歲那年。她帶着你來海蓮找我玩,留下了這張照片。”鐘奶奶說,“我還記得你第一次來的時候,對我們家門上的風鈴很感興趣。”
“風鈴?”林舒身軀一震,“風鈴在哪?”
“就挂在後門上。”鐘奶奶指了指後門的方向。
林舒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門上的風鈴經過歲月的洗禮已顯陳舊,很多零部件已經褪色了,但是還是能看出原來的模樣——是綠色的竹子風鈴。
跟亡魂服務中心木門上的風鈴一模一樣。
林舒呼吸急促,大腦一片混亂,她手撐桌面支撐着身子,又問:“那我們後來還去了哪裡?”
“海蓮市兒童公園。”
“海蓮市兒童公園……”林舒想起什麼,手忙腳亂拿起包,朝二老舉了個躬,“鐘奶奶尚爺爺,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有點事。不好意思,我下次再找機會來探望你們。”
說完,她就往外跑。她跑起來跌跌撞撞的,像慌不擇路的小孩,又像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又努力又笨拙。
陳彥森也跟着背着包,跟二老道歉:“不好意思,我得跟上看看怎麼回事。”
鐘奶奶擺擺手,說:“沒事沒事,你快去看看小舒怎麼了。”
陳彥森應下,追上林舒:“林舒,你怎麼了?”
林舒沒有回答,隻一味地往出島車站跑。
陳彥森跟着她的步子,又問:“林舒,你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陳彥森,”林舒很茫然,看人看物似是隔着一層霧,“你去過這裡的兒童公園嗎?”
陳彥森不明所以,但跟着回答:“沒去過。”
“那,那你,”林舒在跑步,說話有點喘,“你不覺得亡魂服務中心很像在一座兒童公園裡嗎?”
經林舒這麼一提,陳彥森想起園内有秋千和滑滑梯,指示牌是恐龍造型的,确實很符合兒童公園的風格。
但現在說什麼都是無力的,他牽起林舒的手,趕上出島的巴士。
半小時後,兩人站在海蓮市兒童公園門口。
除了設施表面新塗上的亮色油漆,其餘一切跟他們死後所見一模一樣。
入眼是一個小貓造型的花圃,旁邊立着一塊恐龍造型的指示牌,顯示往右走是開心樂園和恐龍基地,往左走是沙灘樂園和海洋樂園。
往右走是亡魂服務中心,他們自然順着右邊小路往裡走。
秋千在搖晃,滑滑梯在嘎吱作響,跷跷闆在上下晃動,這都與林舒見到的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别在于這裡有很多孩子在玩,嬉笑聲遍布各個角落。
他們來到小木屋前,門口豎着一塊牌子:遊客服務中心。
大門敞開,裡面有兩個人穿着制服,正跟在入内尋求幫助的遊客說着什麼。
可以說,那個地方就是一比一複刻這座兒童公園的。
林舒呆坐在椅子上,似是對陳彥森說,又似是自言自語道:“難道外婆是為我建造了一座兒童公園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