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遲吞聲飲泣。他體諒母親,任她發洩。哪怕她沒有将自己當作一個獨立的人,隻是她的附屬物。
“什麼時候開始的?好啊你,瞞得這麼死,要不是人家打上門來,我竟然還被你蒙在鼓裡!我是怎麼跟你說的?我是不是告訴你,讓你争氣,考個好大學,找份好工作,将來賺很多錢,讓你爸爸以你為榮。”
何遲聽母親提及父親,眉眼間卻露出不滿,怒形于色。
“我沒爸!”
“你胡說什麼!你身上留着他的血,你不能不孝順!”
“跟何暌這樣抛妻棄子,吃軟飯的人有一樣的血,這是我畢生的恥辱。”
沈梨又打了何遲一棍,“不許這樣說你爸!他,他隻是被外面的狐狸精迷住了眼睛,早晚有一天,他會回來的,他會回到這個家!所以你要争氣,這樣才能挽回你爸爸!”
何遲卻不肯受這一棍,他靈活地閃躲。如今,他人高馬大,隻要他不願意,沈梨挨不到他的邊。
“誰是外邊的?他早就和那個有錢人結婚了,孩子都有了。他不會回來了!”
沈梨勃然大怒,“他什麼時候生的孩子?你爸私下裡找過你對不對?”
何遲扭過頭去,不說話了。
沈梨氣血沖頂,幾欲癫狂。“你也想離開我嗎?你也要去找有錢女人嗎?你怎麼可以?我明天就去你們學校找那對夫妻的女兒。我問問她,為什麼要和你談戀愛,為什麼要耽誤你的學習?”
何遲死死地抱住母親,哀求道:“别去。我再也不跟她說話,也不會再見何暌!”
沈梨揪着何遲的衣領,威脅道:“你最好給我斷幹淨了!要是被我發現你還跟她私下裡來往,我就去她們班,當着所有人的面,求她放過我兒子!”
何遲用力地閉上了眼睛,嘶吼道:“好!我知道!”
……
何遲忽然擡起頭,望着向霁,避重就輕地說:“那天我媽也在,她也不同意。”
何遲不想讓向霁知道他不堪的家庭,隻是含糊不清地帶過。
然而向霁卻沒這麼好糊弄。
她冷笑道:“你沒有梁祝化蝶的勇氣嗎?”
何遲忽然輕輕笑了,“沒有。”何必呢?玉石俱焚,拿向霁去碰石頭嗎?
向霁嚎啕大哭,“原來,是我對不住你。是我父母羞辱了你。”
何遲捧着她的臉,心疼地替她擦眼淚,問道:“那你原諒我了嗎?咱們能不能從新開始?”
向霁拍開何遲的手,“覆水難收。我已經是你弟弟的女朋友了。”
說完,向霁便轉身而去,淚流不止。
何遲在向霁樓底下坐了一夜。
回家後,向霁靠坐在門後,狠狠哭了一場。
然後,胡亂擦幹眼淚,撥通了一個電話。
“你們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早戀?”
“……是。”
“那你們去找他了嗎?”
“去了。他挺守信用的。”
“你們真的隻在乎自己!為什麼,為什麼瞞着我,為什麼讓我變成失信的人?”
“你搞搞清楚,要不是我和你爸出手幹預了,你能考上大學嗎?”
“你忘記我高三上學期成績一落千丈嗎?就是因為你們逼他和我分手!”
“向霁,一個男人而已,有那麼重要嗎?遍地都是男人。你要是忘不了他,可以和他舊情複燃,玩一玩,現在沒人管着你了。再說了,你高三下學期不是進步了嗎?說明失戀對你來說,不算什麼。你原本就是一個狠心的人,就像你爸爸一樣。你留着他的血,都是一樣的冷漠自私。”
“你恨我,是不是?你把我看作你的恥辱,是不是?夏筝,你和向榮讓我覺得陌生。為什麼高考一結束你們都變了?我情願從來沒受過你們的好,也不願意被欺騙這麼多年!”
“因為你姥姥和你奶奶也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再沒有人能阻止我和你爸離婚了。不說了,我男朋友來了。哦,honey。”
一陣忙音,夏筝已經挂斷了電話。
向霁捏着手機,痛不欲生,哭了一夜。
有一句話向霁遲遲沒有問出口,她心裡其實已經知道答案了,所以不敢問。
“媽媽,你愛我嗎?”
向霁顧不上滿臉的眼淚,她握緊了拳頭,找回了些許力量。她努力地大口大口呼吸,想讓打嗝的自己安靜下來。
過了很久,她才将夏筝暫時忘記。她翻箱倒櫃,找出了何遲送她的一枚粉色蝴蝶戒指。
當年他們分手之後,向霁一氣之下,把何遲送的東西全丢掉了,隻留下了這枚戒指。
這枚戒指是何遲生日的時候送她的禮物。
她跟何遲的戀愛未滿一年,何遲甚至沒有陪她過一個生日,也沒有送過她什麼禮物。
分手後的許多年,她隻有這枚戒指在身邊了。
在那段難熬的日子裡,她常常欺騙自己。她與何遲是和平分手,是迫于學業壓力才不得不分開的。其實何遲是愛自己的。
隻有這樣,向霁才能苟延殘喘,才有微弱的勇氣活着。不會害怕,有一天她不幸死在出租屋裡,也沒有人在乎她,沒有人為她流淚。她麻痹自己,幻想着,在這個偌大的地球,有一個人愛她。
可惜,到此為止了。既然當年分手是她的錯,是她父母上門羞辱别人,那後來的種種苦果,是她活該。她再也不會自欺欺人了。
向霁将這枚戒指攥在手裡許久,才鼓起勇氣,将它從窗戶外邊扔出去了。
做完了這些,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蜷縮在地闆上,一動不動。
第二天,向霁拖着疲倦不堪的軀殼來到了公司。
朱勝關心地問:“你這是怎麼了?”
向霁半死不活地說:“改稿改的。看來我是寫不了感情戲了。”
她失神地想着:從她接觸的這些男人來看,朱勝不解風情,夏淵呆頭呆腦,何遲和尤總都是渣男。男人有什麼好的?
朱勝笑着說:“那正好。楊萍跟我說了好幾回,想問我要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