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應當是許久以前的事了,歌塵浪市真君抱着琴下了山,他站在山頭遙遙望去,想起那位同樣如此離去的白衣少年。
歌塵回首,便是半生紅塵随風過。
而少年從不回首,一身所有不談放下。
仙言超脫,人道執念。
偶爾,隻是偶爾,群岩孕育而生的神明會低垂雙眼,不與記憶中的少年對上視線,這樣便不會讓少年心中的期待落空。
“你在這裡啊。”山嶽間的龍王手上拎着酒,看見站在桂樹下的神明,先是一愣,随後忽而一笑,歎息似的抱怨:“還以為你不會去送送呢。”
神明聽見聲音擡眼,他眼裡沉了朗日的光彩,眼尾綴着日落的溫柔。他回答龍王:“送過了。”
神明的目光落在龍王手中酒壇上,龍王恍然大悟,搖晃着酒壇笑道:“也對,這是他留給你的。”
“是送過了,但這酒好像不應當這麼用。”龍王朝神明提議:“留作慶功酒吧。”
酒宴應當是開心的,至少在過去的時光裡一直是這樣。神明颔首,對龍王道:“走吧。”
屬于魔神的戰争還未結束,但在這片土地上的無冕之王似乎已經落下定錘,向這片大地宣告着最終的結果。
這是早在戰争發生之前他們便已産生的信念,所行所思都是為了這天空下的一角能夠擁有更長遠的安定與繁榮,能夠時時看見人們面上的滿足。
仙言超脫,人道執念。
何處不執念?
他們一同走向昔日相聚之地,身後落了一地金桂,像樹的淚,也像月的淚,更像誰眼裡的色彩。
數百年前的這裡還是未被發現的荒地,許是哪一天,善于揚塵的魔神為了躲閑發現了此地,而後是緊跟着魔神一起躲閑的少年,于是這裡變成了飲酒作樂之地。
衆人尚在時的日子總是歡樂的,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總讓人忽略他最開始的狼狽。
他降臨在這世間時重傷垂死,身體裡充斥着與【世界】同等級别的詛咒,蠶食着他所剩無幾的生機,神明初見少年時,意外于他自身對于“生”的渴求。世間生靈隻擁有一次來此紅塵行走的機會,包括神明,所以他們的身體裡、靈魂中都深深刻下對“生”的執念,為此奔走、為此癫狂。
這并不罕見,隻是這種級别的詛咒讓神明驚訝,脆弱的人如何承受這讓魔神都會覺得痛苦的詛咒呢?
少年後來回答神明:“大概是因為被冷死不符合我的身份?”
他輕描淡寫的解釋了自己的理由,由于向來實話實說,沒有人懷疑他的回答,也沒有人去追問他為何會怕冷。
所有人都默契的避開追根究底,這讓少年明白許多,不是害怕被冷死,也不是冷死不符合他的身份,他隻是……想回家。
彼時寒冷像針錐,敲擊貫穿他的骨骸,凍結他的骨髓,使得他的血液凝固,真氣潰散,成為将死之人。
他躺在錦堆裡,渾身顫抖,卻無人有心思注意到他的心裡在喊着“冷”。
至尊骨被他贈予胞弟,他們在關注雙骨至尊是否能夠成功誕生。
他也在關注,隻是已無氣力發聲,死亡裹挾着黑暗一次又一次将他吞噬,他卻一次又一次掙紮着醒來,醒來感受滿身疼痛與深入靈魂的冷意。
清醒正在離他遠去,他隻能在渾噩中問自己:“為何睜眼?”
為何還要醒來?
“回家……”
我想……回家……
村長爺爺,這裡好冷……
已至窮途,且讓我回到歸處,回到我那被柳樹庇佑、碎石堆砌的村落,讓我最後再聽聽夥伴們的嬉鬧、馬兒與鸾鳥的鳴叫。
村裡的陽光能散我一身寒冷,如當初彌補我缺失良多的年少,所以我不能……至少不能死在這個地方,皇都離家太遠了。
十五歲的人皇被冷死,的确不符合身份。石昊覺得自己的回答沒有問題,全然忘了那時的自己也不過是個未長大的孩子。
好在提瓦特的諸神群仙沒有将他當作成熟的大人對待,向來聰慧的塵沙之主眼裡含笑,常與他們玩樂。
是如何與這群人遇見的呢?石昊不清楚,隻記得自己閉眼前還在石國皇都,睜眼便看見藍天,有人背着他奔走在雲海之下,他感覺自己的骨頭快被抖得散架,心裡一陣龇牙咧嘴。
什麼情況?石昊痛懵了,悶哼一聲啞着聲音道:“兄弟,我骨頭快散架了。”
他都這樣了,不會還有仇家折騰他吧?多大的恩怨啊,不至于臉都不要了。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又虛弱無力,背着他的漢子隻能感受到耳邊有氣流掠過。猜背上的人醒過來了,漢子語氣急促:“小兄弟你再撐一下,這破翅膀的鳥見鬼的能飛,好不容易跑掉,沒有龍神大人庇佑不能停。”
龍神大人?什麼情況?石昊沉默了,他努力從自己混亂的識海中翻找記憶,當初下界的七神應當是沒有龍的,太古十兇杳無蹤迹,想來這位龍神與七神無關。
前些日子從海裡來了一位蛟尊,不能稱之為龍,但是可以忽悠凡人稱“龍神”,是那條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