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遊諱必定也是遭受了其中某一種傷害,而且還被打擊不小。看他的狀态,段越澤總覺得他遠遠不止沒吃飯和沒睡覺那麼簡單。
更像是,精神出問題?而且不像是悲傷過度,而更像是緊張或者說焦慮……
因為段興岩第一次欠下巨額債款時,也是那樣的表現。即使吃飯休息也無法掩蓋住那股焦躁和不安的情緒。
但很奇怪,遊諱在不安些什麼?
段越澤對他的事情知之甚少,本就是聽葉榆随口一說才回想起剛見到遊諱時,他給自己帶來的感受。
太過熟悉了。他不可控制地想起段興岩那張臉,想起小時候住的獨棟别墅裡,媽媽滿臉淚痕,段興岩面如土色。
想到這些,段越澤整個人的氣壓就變低。
别想了。已經過去了。這都直接異世界了,不會再遇上他們了。段越澤對自己說。
他深呼吸吐氣吸氣幾個來回後,氣順了很多。
晚上比平時多加了一個不好燒的菜:糖醋排骨。
這菜是葉榆燒的,要盛出鍋的時候,葉榆讓段越澤去房間喊遊諱。
段越澤拖着不情不願的步子慢慢走,停在自己房間隔壁。
敲門。
沒有聲響。
難道戴着耳機?
段越澤再次敲門。
這回倒是明顯有一陣收拾東西的聲音傳出來了。
很快,段越澤見遊諱打開門,頂着慘白的臉微微仰頭看着自己,眼神透着些不耐煩。
非常明顯。段越澤心想,他這是在罵自己敲門幹嘛。
“吃飯了。”段越澤完成任務般交代完就走。
遊諱站在原地,皺着眉把手裡的耳機塞口袋裡,跟着段越澤去客廳。
菜香飄到遊諱鼻子裡,他感到一陣惡心,什麼都吃不下。
葉榆見遊諱低頭看着冒熱氣的菜,一副抗拒的眼神。
難道是不和胃口?或者有過敏的食物?
“怎麼了?”葉榆問站在桌旁的遊諱。
“沒事。”他看向桌角那道菜,皺了皺眉,但還是接過葉榆遞過來的碗筷,坐下盛飯。
三人都不是話多的人,如果是葉榆和段越澤倆人一起吃飯倒還好,他已經習慣了段越澤的寡言。因為就算段越澤不說話,他也能知道段越澤并非不想說話,大部分沉默隻是不知道如何回複,而且葉榆也能通過他的表情判斷他在想什麼。
但也許是與遊諱第一次見面,葉榆無法用一套合适的公式去分析如何與他相處。
但有一點,葉榆注意到了。
他整頓飯都在遠離那道糖醋排骨。
一筷子也沒有嘗過。
很少有人會對豬肉過敏,那麼他不吃隻有口味不和這一個理由。
葉榆悄悄在心裡标記了一下。
正想着,瓷碗碰上餐桌的清脆聲落在葉榆耳邊。
遊諱放下碗筷,白色瓷碗周邊一圈幹幹淨淨,好像未經使用過一般。
就吃這麼一點……?
雖然葉榆認為他不應該隻吃這麼一點,但他不想苦口婆心勸說什麼。對方是一個成年人,擁有掌握和支配自己身體的權利,如果他不感到餓,那麼葉榆也無需勸他多吃。
“謝謝。”遊諱留下這句話後就直接往房間去了。
走進房間,遊諱關上房門,在門後站了片刻後,一陣反胃感湧上來,他踉跄着跑去裡間廁所,雙手扒在馬桶上小聲幹嘔。
太惡心了。一看到肉就惡心。一聞到肉味就想吐。
想到那天下午的畫面就忍不住惡心。
他脫力地倒在馬桶側邊,聞到自己吐出來的酸臭味後又忍不住側頭對着馬桶幹嘔。但實在沒力氣按下沖水鍵。
好不容易平複下來,他又想到兩張血肉模糊的臉,想到腸子和被刀尖劃開的肉。
原來人肉是這麼惡心,這麼難聞,這麼難忘。
一片血泊,遊諱站立其間。鮮紅的顔色凝結成一面未被打磨的鏡子,粗糙地印着遊諱慘白的臉。
有幾滴血珠子蹦在他臉上,就像雪地上印了幾株紅梅。
記憶飄泊在九歲那年寒冬,那也是一個冷到将人皮膚刺痛的日子。
遊諱站在門前的雪地裡背詩,手耳鼻,整張臉都通紅。背到“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他爸爸遊枥說背得不夠,要求他再說出幾句關于雪的詩句。
那時遊諱年紀太小,玩心太重,知道就算自己背得足夠多了,爸爸也會派别的任務給他,于是假裝苦惱,把“窗含西嶺千秋雪”憋在喉嚨裡,讓遊枥感到很生氣,罰他站在雪裡,直到再想起一句為止。
可那時,九歲的遊諱并不感到害怕,他悄悄聽見爸爸進門跟媽媽教訓自己,毫無失望,隻覺得自己有了偷偷堆雪人的機會。
幾枝被雪壓折了的紅梅夾着幽香簌簌落下。
遊諱被花香引得停住手,端詳着自己剛做好的雪白小人,跑去撿了兩枝梅花插在雪上充當手臂。
他看着自己的傑作,哈氣給手取暖,心裡嘲笑愚蠢的爸爸,也為擁有放自己自由的媽媽慶幸,更洋洋得意自己的睿智。
啊。自由。
漫天飛雪下,凍得鼻耳通紅的九歲小孩咧開嘴沾沾自喜地享受着這一刻平靜的喜悅。
事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生轉變的呢。
二十多天以前,握着被鮮血沾滿的利刃、滿臉帶血、不斷喘着氣的遊諱站在父母的屍體邊也在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