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小有遺憾的青春時光。
夏末,蟬鳴不停不歇,不眠不休,殆盡最後一刻,鼓浪嶼終于回歸了甯靜。
老人站在被網上宣揚成“最美轉角”之下,他桌前擺滿了知名歌手吳佟的CD唱片,向每一個來到鼓浪嶼打卡吳佟出生地的粉絲們娓娓道來,有關于“吳佟”的故事。
他說吳佟是整個鼓浪嶼最好的吳佟。
那些試圖挖取吳佟黑料的媒體記者無功折返。
時隔許多年,吳佟在華語樂壇依然屹立,在他發行了最後一張唱片——《緻我們》後,吳佟選擇在事業巅峰隐退樂壇。
老人佝偻着身,收拾起唱片,那些落了灰的唱片被他用一塊小布擦了又擦,锃亮的很。
鼓浪嶼要向上走的路有很多,他的家在小巷的最盡頭,背靠着一座小山坡。
三角梅洋洋灑灑開了一面牆,沿着上坡的一路被這抹豔麗的紫覆蓋着,吳佟最喜歡嘴邊叼着一朵三角梅,騎着一輛小單車順着下坡的路一路飛馳,快活的不像話。
老人摘下一朵三角梅放在手心,他的體力早不如從前,總是要走走歇歇。
路過一間平房時,一位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正在曬太陽,他是鼓浪嶼最長壽的人,現如今已經活到99歲了。
他嘴裡念念有詞,看着那個捧着唱片的男人,恍惚間,在陽光的投射下模糊了他的眼,他似乎又看見了屬于他的少年時。
“懷生啊,今天要不要報紙啦?”
三角梅順着清風吹落在地,清瘦纖細的少年郎轉過身,他的唇下有顆小痣,順着笑顔向上牽動着,眼梢笑時微微揚起,風吹動他漂浮着的發,像一隻貓。
“不啦。”
那首《緻我們》在鼓浪嶼響起,三角梅随風跟着餘懷生的腳步向前奔去,正如那個短暫的夏天,笑着露出虎牙的少年站在台上,琴弦撥動。
“這首歌獻給高三2班餘懷生。”
“緻你,緻我們。”
2000年,夏。
趕在夏日的末端,餘懷生才下定決心入了島,他最怕悶熱。
郵輪沉沉浮浮,上下晃動着,女人将行李箱用力的砸向地面,那支撐厚重行李的小輪子開裂了一角,清脆的聲響割斷血親的羁絆,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
“懷生,在這要好好生活。”女人有些惶恐的向船上看了一眼,冷着臉的男人不斷朝着她施壓,最後的告别竟顯得格外倉促。
海風吹過她的發,飄蕩在餘懷生的鼻尖,玫瑰香氣,那是他對母親最後的印象。
他拉起那一角衣擺,眼神清明:“有接我回去的打算嗎?”
春夏秋冬,四個季節的衣物,充足的錢财與因不舍卻也虛假的淚水。
她的母親在用這些向他告别。
“不用接我了,我不會出這座島的。”
餘懷生擰着脾氣,一句告别都未曾說出口,他拖着兩個笨重的行李箱朝着上坡走去。
鼓浪嶼還是更熱些,這裡的蟬鳴似乎都比其他地方聒噪,吱吱喳喳鑽入餘懷生的耳朵裡,像是在腦袋裡開啟一場蟲鳴音樂會,汗水順着臉頰朝着脖頸流去,浸濕那一小塊衣領。
才上島不到半個小時,餘懷生覺着自己是被鹽腌入了味,風幹臘肉,他這麼自嘲起,突然輕笑了一聲。
那時候的鼓浪嶼人并不多,來了個新人很稀奇,坐在三角梅下曬太陽的中老年人對着這個少年指指點點。
餘懷生體力實在是不□□套屬于他唯一的房産居然背靠着一座小山坡,在最頂端,沿着這上坡走了估摸半個多小時也遙遙無望。
他坐在路上,用衣服擦拭了滿頭汗液,小腿上被蚊蟲叮咬着鼓起了好幾個紅包。
這蚊子也真不挑,這麼鹹的肉都能下口。
餘懷生一把拍上去,蚊子飛走了,停落在他的另一隻腿上。
他再拍,它再躲。
他加快速度拍,它加快速度躲。
“草...”
行李箱一路拖着,輪子一路掉着,餘懷生沒有管,行李是時刻準備出發的人才會使用的東西,最後生拉硬拽,才走到這獨棟面前。
他仔細看了看門牌号,又三番打量這平平無奇的水泥房,完全就是毛柸,簡陋至極,一片磚瓦都沒上,上下兩層樓,餘懷生感覺一陣陰風朝向自己猛烈襲擊。
這就是傳說中被那個女的吹噓了好幾年,百聞不如一見的豪華海景别墅。
餘懷生克制住自己想拔腿跑路的欲望。
沒有關系,幹淨衛生就行。
他這麼安慰自己,用一把快生鏽了的鑰匙費勁打開門,黴味和鹹濕海風攪合在一起,所有的家具都像是被蜘蛛網蒙上了層面紗。
家具是齊全的,就是沒有一個能用。
……
沒關系,有個地方也睡就行。
他打開房門,吱嘎響動,灰塵一股腦的鑽入餘懷生的鼻腔。
這床也是個殘廢品,四個腿少一個,餘懷生隻能斜着睡,說不定睡一半還會和大地來個親密接觸。
“唉...”
餘懷生簡單收拾了下,行李箱被塞的太滿,衣服都爆了出來,那個女人收拾的很齊全,離别在他看見行李的那一刻心裡就已知曉。
他被世界遺棄,被家人遺棄。
被汗水浸透的白短袖貼在身上,比海風還要苦鹹的淚水黏在臉上,他半弓着身,像隻抽空軀幹的蝦殼。
餘懷生讨厭這座小島。
但是日子還得過,他趁着天氣涼快點,迎着夜風出了家門,好在他們給餘懷生留了很多錢,可以用很多年,吃穿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