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第一節課上數學課,很難不讓人昏昏欲睡,程念是第一梯隊的課堂配合對象,也隻能努力撐着眼皮聽講。
就在她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下課鈴聲終于響起,楊永峰也少見地沒有拖堂,使得她整個人的精神瞬間清醒,仿佛幾秒鐘前眯眼瞌睡的人不是自己。
程念将李星月喚醒,第二節課是體育課,要提前到操場集合。
體育老師是個要退休的老教師,聽說以前還教過數學,也興許就是因為教過數學,總是說一不二,都不容半點商量的餘地,每節課的女八百男一千從不落下,就連女生生理期也不會同意請假。
教室裡的同學陸續出門,已經沒剩幾個人,李星月正對着小圓鏡紮頭發,程念在一旁替她提着辮子拿橡筋,視線有意無意地往後排瞟。
同一時段上體育課的班級不止一個,她有點猶豫要不要提醒紀予生,告知他們班的班級站位。
但後排那人始終低着頭,好像在書寫着什麼,看起來十分專注的樣子,她又覺得不太好打擾。
“這個還行。哎,累了,就這樣吧,走了走了,再不走搞不好又要被叫去領跑了。”李星月總算捯饬好一個比較滿意的發型,在她們目光所及之處已經沒有人了,她迅速挽起程念往外趕。
走出門外,路過窗台,程念停住腳步,退了回去,俯在窗邊,探進去半個腦袋:“紀予生同學,我們班的位置在升旗台。”
他聞聲擡起頭,放下手中的筆,眼裡明顯多了幾分詫異。
有那麼片刻間的停息,程念感覺呼吸都不太暢通,自認為太過冒昧,準備灰溜溜離開。
“好。”他折了桌上的作業紙放進桌肚裡,随即站起身,補充道:“謝謝。”
見他有了動作,并且越走越近,程念連忙縮回腦袋,不幸撞上窗邊,顧不上頭頂的痛感,拉着李星月就往樓梯口溜逃。
紀予生走出教室,走廊上已經沒有人影,在通往操場的長梯上遠眺,升旗台旁的人群中有顆腦袋正四處張望。
看見他一步一步向隊伍走來,程念也放寬了心,不再在操場尋疑似走錯的人。
曾經當過數學老師的嚴謹,讓這位體育老師每節課都要說一遍長篇注意事項。
紀予生個子高,直接填在最後排站着,不像她,蹲在第二排聽訓。
換了好幾次腿之後,終于等到了站起來的指令。
不過好景不長,下一個指令接着降臨:“向左轉,老規矩,先跑兩圈熱熱身。”
體育委員是李星月的後桌,名字叫做範高朗,跑之前已經打過招呼,要求他領跑的時候跑慢點。但他也并不是那麼遵守承諾,有時搞怪忽快忽慢的會更加累人。
跑了大半圈之後,程念才發覺紀予生沒有參與跑步,而是站在體育老師身邊,頻頻低頭與體育老師有所交談。
李星月喘着氣,也看到了他,有些憤怒地質疑:“憑什麼他不跑啊!那麼大個子白長了……”
她的話音不低,跑道邊交談的兩人都聞聲擡頭,程念在他表面平靜的眼裡看到一絲傷感的寒意,剛想制止李星月,她已經自行住口了。
體育老師在談話中和善的表情驟變,恢複了以往的嚴詞厲色:“是兩圈太少了?想再加兩圈?”
兩圈倒是沒加,就是多做了幾組熱身運動,縮短了自由活動時間。
等解散拍掌完,紀予生就徑直往教學樓方向走去。
從這節課的觀察看來,他貌似是不能跑步,但能做一些基礎的熱身運動。
“他到底為什麼不能跑啊?”在器材室門口排隊領羽毛球拍的李星月問。
說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但程念也想不太明白。
“我們老家那邊有個小孩是心髒病,好像就不能劇烈運動。”聽到詢問的班裡其他女同學插話。
“啊,心髒病?他嗎?”另一個女同學出聲,話裡滿是憐惜。
“也不一定是這種,隻是猜測,猜測而已。還有什麼哮喘啊之類的,好像也不能,反正不好說。”那個女同學也不敢定性,模糊了話口。
“如果不是這種,體育老師那人肯輕易就讓站他旁邊嗎?”李星月直言不諱。
“确實也是,但這也說不準。”另一個女同學附和。
談話間領了球拍,和交談的兩個女生約定打雙人,往羽毛球場走的路上,程念跟在後面沉默不語。
李星月挑好了沒積水坑的場地,邀程念發第一顆球時,她拒絕并放下了球拍,留下一句:“你們打吧,突然想起老楊之前讓我去一趟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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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念先回了教室,拿了水杯喝水,環顧班級,不見除她以外的同學身影。
在座位上坐了幾分鐘,然後往辦公室走去。
楊永峰确實是有讓她去趟辦公室,但也的确不急于這一時,可在聽見其他同學對紀予生的談話中,她有那麼一種沖動想确定他的人身安全。
她不是沒想過他為什麼不能跑步的原因,隻是她最嚴重的猜測是崴了腳,最最嚴重的猜測是動了小手術,從來沒想過把他往那些可能會威脅生命的病症上靠。
他應該是光明、幸福、美好的。
她始終打心底這樣認為。
“報告。”
楊永峰擡頭看了程念一眼,她走進辦公室。
“這張表拿下去确認信息,每個人都要仔細看,記得簽字。”
“什麼時候交?”她看了一眼标題,是家庭情況信息确認表,按學号依次排列。
“今天内嘛,明天都放假了。”楊永峰又遞給她幾張新打出來的張貼表,是座次表和教室工地清潔排表之類的,她仔細瞧了清潔排表,如她所料,老楊直接将紀予生填在最後,也就是周五,和她同一天。
不過,“新同學方便打掃嗎?”程念有些擔心。
她們班的公地和教室衛生是每周換着做,公地範圍都在樹下,泥土樹葉掃起來不少且重,教室裡灰塵蛛網清潔起來繁多還容易嗆人。
楊永峰有一瞬的停頓,随即看到辦公桌面墊的那塊玻璃下的班級課表後答:“他說可以。”
“噢,好。”程念轉身就要離開,結果又被叫住。
“還有,我馬上有個會,你跟紀予生說一聲,他那個免課申請直接交去教務處,我已經打過招呼了,辦公室找不到的話,你帶他去一下。”楊永峰簡單收拾了下桌面,端起他的保溫茶杯。
“知道了。”
離開辦公室,程念感覺有點恍惚,一呼一吸的空氣裡不再是熱浪,取而代之的是鼻息的寒意。下樓梯的風口,風吹過,會條件反射地縮縮脖子。
天空中的雲看起來很重,低到樹梢,垂在樓腰。
連她的腳步都能感受到那重量,酸軟疼痛且無力。
程念回到教室,換了張貼表,撐在門口張望,仍舊空無一人。他們班的人體育課都不愛回教室,逛操場、小賣部、打籃球、看乒乓……都是更好玩的選擇。
隻是,紀予生會去哪兒?她完全想不到。
就像那免課申請,是隻申請體育課,還是包括其他,她也完全想不到,更不敢多想。
教室裡沒有人,她也不準備空坐着,打算去操場上看看,剛一轉身,有個巍峨的身影攔住了她的去路。
正要撞上之際,她反應過來連忙後退幾步,差點踢到講台邊的階梯,幸好被那身影攙扶了一下,才不至于偏偏倒倒摔在地上。
驚吓之餘站穩腳跟,定睛一瞧,正是她要找的人。
“你還好嗎?”
受到驚吓的人也不止程念,她看見紀予生的臉色帶着些許疑惑與怔愣,幫她站穩之後自動隔遠距離,說話都顯出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生怕不經意間讓她受到二次驚吓。
“沒事沒事,挺好的。”她趕緊擺手。
但其實好不了一點兒,可誰讓她仔細想來,确實是因為自己擋了進門的路,又突然轉身。
“還有腦袋。”
“什麼?”她一時不解。
他眼神示意窗戶,程念反應過來,撥弄了兩下紮馬尾剩的額鬓碎發,說:“體育課已經檢驗過了,絲毫沒有問題。”
能跑能跳能做體操,紀予生點了點頭。
程念覺得氣氛有點尴尬,又退了半步,讓出他回座位的過道口。
怎料他一動不動,手放在黑色衛衣口袋裡摸索,抓了一大把糖出來,遞到她的面前。
是透明帶閃光的那種彩色包裝塑料紙糖,平日裡她們女生買這種糖已經不是為了吃,而是為了折千紙鶴才買的水果糖。
“給我的?”程念訝然,連忙伸手接過,糖多得她兩隻手都有些捧不住,她還是分幾批才放進自己兜裡。
順手摸了顆,是紫色的,葡萄味,恰好她喜歡:“謝謝你的糖。”
“謝謝你。”他跟着從衛衣口袋裡摸出一顆,巧的是同色,但他沒吃,單手捏起糖紙的扇形頂端,發出細碎的像靜電摩擦的聲音。
“客氣客氣,還是老楊說得好——”
“同學之間要團結友愛互相幫助。”還沒等程念說完,紀予生就開口替她補充。
“對對對,你記得比我還清楚。”程念打心底為他點贊,轉頭想起班主任交代過的正事:“對了,你剛剛是去遞交免課申請表了嗎?老楊應該不在辦公室了,他讓我轉告你直接交到教務處,他已經提前打過招呼了。”
談話間,隐隐約約聽到操場傳來的哨響聲,也确實差不多到時候集合下課了。
集合要迅速,是體育老師經常強調的點,也是常生氣的點。
程念示意他往外走,邊走邊說。
紀予生很是配合,乖乖跟在她身後,也不忘回答她的問題。
“買糖去了。”他回道,語調誠懇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