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上去有一點像嘲諷呢？甯甯有些狐疑，對上姜年安的眼睛，卻發現像是一灣清澈的湖水，明晃晃的燈光下隻有真誠和坦然。

被這雙眼睛盯着，甯甯莫名有點臉紅，突然有些别扭地問：“你真的覺得我能拿第一名？”

“真的呀，”反正姜蔺謙下一次也不打算參加少兒組了，姜年安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再次肯定她，“你為什麼這麼想要第一名呢？”

姜年安倒是有點好奇，這個孩子對于第一名的執念似乎有點重了。

“因為拿了第一名媽媽就會高興。還會有更多人給我鼓掌。”甯甯理所當然地說，像是什麼既定的真理。

“可是你不是第一名我也願意給你鼓掌呀。”

話音剛落，甯甯愣愣地盯着姜年安，像是她說出了什麼變身咒語一樣，哭花的小臉慢慢漲紅，越來越紅，整個人看上去就要爆炸了，陷入宕機。

“你......你......”甯甯在那“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半句話。

“你喜歡彈鋼琴嗎?”姜年安反問，也不需要她回答，“因為喜歡所以在彈琴的時候才會閃閃發光呢，第一名是彈琴的獎勵，不是意義哦。”

“我......”甯甯陷入迷茫，“什麼是意義？”

姜年安一頓，反應過來對面不過是一個五歲的孩子，談意義什麼的為時過早，想要第一名恐怕也隻是出于家長的願望或是被追捧的感覺很棒之類的。

“就是你為什麼彈鋼琴啦，你是為了得到第一名所以才選擇彈鋼琴的嗎？”

甯甯看着眼前這個小小的妹妹，留着可愛的妹妹頭，比她還矮半個頭，那雙眼睛卻出奇明亮，就這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專注得像是在聆聽禱告，平靜而溫和，讓她産生一種在與一位淵博穩重的長者交流的錯覺。

“我.....我不知道啦，”甯甯有些磕巴，手指攪動着裙擺，“就是得了第一名大家都會更喜歡我一點吧......就是得第一名的時候，掌聲都大一點一點兒呢......”

“我倒是覺得哦，有沒有一種可能大家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是第一名，而是因為喜歡你本身才會因為你得了第一名而用力鼓掌呢？”

“我有聽見哦，大家都在台下說甯甯好可愛呢。”

“甯甯有沒有拿第一名，我都很願意為你鼓掌哦。”

不需要成為第一名才會有人喜歡你，你的存在不是為了得到任何人的喜歡的。

我是那麼那麼希望，你是為了熱愛而彈奏，為了快樂而踏上這條路。

請不要再重蹈前世覆轍，

請不要一次又一次地用痛苦彈奏燃燒着生命的樂章，

請不要因此再也無法将手放在琴鍵上。

——自焚的天才鋼琴家，甯甯。

某一世的記憶再次複蘇，姜年安看着眼前尚且年幼的甯甯，算得上肉嘟嘟的臉頰，茂密烏黑的長發盤了一個漂亮的公主辮，還别上了亮晶晶的小發夾，被照料得如此精細的樣子。

全然不同于報道裡那道清瘦到脫相的身影，發絲淩亂地坐在鋼琴前，纖細的手指企圖放在琴鍵上卻又控制不住地顫抖，最後隻能崩潰地倒在上面，痛苦絕望又帶着珍惜地撫摸着這架陪伴她走過巅峰又跌下懸崖的老夥計，它不語，也無法洞察她的苦痛。

那是她自焚前世人最後一次見到她和她的鋼琴。

那年她才二十歲。

人人都說她彈鋼琴已經彈瘋了，不然怎麼會選擇在空無一人的莊園裡獨自燃燒自己。

他們又怕又惋惜，全然忘記了那些對她輸給外國鋼琴大師的挖苦和嘲諷，忘記了他們對她個人風格的批判和嘲笑，忘記了他們總是苛求她成為第一。

藝術家生來有一顆敏感的心，那是他們的天賦，卻也成了毀滅他們的利器。

甯甯挺過了十歲生日時父母因車禍雙雙離世的絕望，在漫長而孤獨的青春期裡與鋼琴作伴，她的痛苦和孤獨總是傾注在她的演奏中，這讓她名聲大噪，也讓她備受争議，可或許她都不在乎。

她隻是一直彈啊彈啊，以前是為了讓父母驕傲而彈奏的鋼琴，現在是暫時麻痹痛苦的藥物，

直到再也彈不動，

直到因為嚴重軀體化而一次次與第一名失之交臂，

直到連手放在琴鍵上都會止不住顫抖啊。

于是她停下了，也隻好停下了。

将死後所有的積蓄悉數捐給兒童慈善基金會，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她獨居的莊園裡燃起了熊熊火焰，濃煙引來了遠處村莊的注意，當火被熄滅，她已和她的鋼琴渾然一體。

看到報道的人們總是稱呼她為瘋子或是藝術家，隻有姜年安，躺在醫院的床上，側頭看向窗外寒風刮得光秃的樹枝晃動，心想她可真怪啊，燒自己是因為太冷了嗎？

好可惜，沒有機會見見她，聽聽她的演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