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姜年安如約站在了常家的漆紅色大門前。
兩棟房子緊緊挨着,中間隻隔出了一條羊腸小道,各自用一米高的籬笆分割開。比起姜家這邊毫不掩飾的氣派奢華宮廷風格式裝修,常家這邊則更顯低調内涵,仿照新中式的裝修讓整座房子的氣質沉澱下來,富有質感的紅木大門在初陽下泛着威嚴莊重的光澤。
姜年安小小一隻,立在這仿若不可高攀的門前顯得愈發渺小,她卻很是平靜,不帶任何這個年紀孩童該有的生怯,隻是乖乖站着等人,便被管家迎了進去。
她進門時,常仲遠恰好下樓,見到樓下站着的小小人兒,原本因為公事而有些冷峻的眉眼頓時柔和下來,顯出幾分溫雅的氣質。
他邁開長腿快步走到姜年安身側,沒有不顧及小朋友心願的随意抱起,反而動作斯文地半蹲下來,将自己與姜年安放到一個高度,平視着她的眼睛。
動作間盡顯對姜年安的尊重與愛護。
姜年安心裡給他大大打了個好評,真不愧是吃公家飯的。
“黏黏來了,”常仲遠頓了頓,似是沒有與這個年齡段小孩打交道的經驗,他語氣越發放柔,“還很早,黏黏吃早飯了嗎?”
姜年安乖乖點頭,說自己已經在家裡吃過了,家裡人陪着吃的。
看着姜年安不哭不鬧,乖乖應答的模樣,常仲遠的眼神更是溫和,告訴她:“常晝哥哥還在房間裡,叔叔和黏黏一起去好嗎?”
“好。”
纖細的胳膊擡起,像一碰就碎的豆腐般的手掌被常仲遠溫暖幹燥的寬大手掌所包裹,白皙稚嫩,常仲遠心頭微動,像捧着什麼易碎的名瓷,甚至不敢怎麼用力回握,緩緩起身,配合着姜年安有些溫吞的步子,有些小心地領着人往上走。
旁邊上了年紀的管家看得心中莫名感慨,自家的少爺和先生關系緊張,不僅因為少爺性格孤僻寡言,也有先生身為父親缺席兒子成長,總是把對兒子的關心掩在心底的緣故。
他一度以為這輩子都難以見到先生與小孩子相處的一面了。
難道是因為生的不是個姑娘的問題?
——
不曾覺察旁人的心理活動,也不知道管家的腦回路已經偏到開始懷疑主人是否是重女輕男,姜年安站在走廊盡頭的房門前,沒有出聲。
常仲遠輕輕扣門,詢問口吻:
“小晝,爸爸能進來嗎?”沉默等待片刻,沒有任何回應,他頓了頓,換上更緩和的語氣,“隔壁姜叔叔的小女兒來找你玩呢,你想見見妹妹嗎?”
沉默在鋪着陽光的走廊上蔓延,靜得隻剩門前一大一小的呼吸聲。
思及自家兒子總是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模樣,常仲遠捏捏眉心,心下歎息,蹲下開對姜年安勾起一個笑,怕她誤會哥哥不喜歡她,輕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解釋道:“常晝哥哥可能還沒睡醒呢,黏黏别怕。”
“沒有怕,”姜年安搖搖頭,看來情況比想象中還要嚴重,如果常晝幾乎完全失去對外界的回應的話,一旦落入綁匪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她想了想,轉過頭對上常仲遠深邃的瞳孔,平日裡肅穆冷峻的神色下深掩着苦惱,卻無一絲一毫的不耐煩,再往深處瞧,能覺察這個在政壇位高權重,鞠躬盡瘁快半生的男人對自己兒子深厚的疼惜。
他晚婚晚育,也隻比姜先生大上幾歲,此刻卻顯得疲倦,眼底淡淡的血絲,深刻鋒利的眉眼底下是化不開的憂愁和青黑,卻又有着強行遮掩的痕迹,逼迫着自己鎮定自若——那副神态姜年安很熟悉——在病房門後屬于父親的面容。
俨然一座搖搖欲墜的山,平日沉悶厚重,任外界風吹雨打,佁然不動,如常年積雪般可靠和長久,此刻卻也因為降臨在自己孩子身上的天災人禍而顫動,悲痛,掩蓋在那灰色的岩壁之下,預感到一場毀天滅地的災難到來。
或許自從得知常晝出現心理問題那一刻,眼前這位父親就沒睡過一天好覺。
可那能責怪誰呢?
常年在外忙碌公務的父親,疏于關心兒子的母親,破碎的婚姻帶來的苦果最後隻懲罰了年幼的孩子。
常晝才是最無辜的存在。
更何況,兩年後這個孩子僅僅是因為是自己父親的獨子而被殘忍殺害。
到那時,才真是一切都追悔莫及。
姜年安别開眼。
決定做一次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