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一個月,莫行一并沒有認識到新的同學,雖然她不在意,但之前在濟河鄉下時,姥爺曾很多次給她蔔卦,說過莫行一少了一味人氣在心裡,所以很難入世,但因禍得福,日後若有機緣,說不能就能窺見天機,另有一番大造化在命格裡。
老鄉們都認為是莫老仙打腫臉充胖子不願承認自己的寶貝孫女有毛病,但莫行一堅信姥爺的話,所以即便被全班同學孤立,她也心如止水,一闆一眼地過着自己的初中生活。
而那個隔壁的那個男生,溫讓青,恰好是和莫行一完全相反的人。他很受歡迎,據莫行一觀察,溫讓青瞳仁是淺淡的琥珀色,蘊着笑意和陽光就像流動的蜜糖,栗色的發絲柔軟而溫暖,淡粉的唇色正好配他冷白的膚色,一張俏臉不僅好看,還能勾起人暖色調的美好觸動,就像在午後曬暖的金毛,也像是破春時滿坑滿谷的迎春花。
不僅如此,莫行一還發現開學時的善意完全是溫讓青的無心之舉,因為他對所有同學都一樣的溫柔熱心,從不會拒絕任何人,即使是讓他難堪的表白,溫讓青也會先體貼對方的情緒,道歉之後才溫溫柔柔地說:“不行哦,因為我很排斥關于戀愛的事情。”
學校裡自然沒有人相信溫讓青的托詞,于是關于他的議論又變了個風向,不知是誰傳出溫讓青眼光挑,在校外有好幾個混混女朋友,玩弄别的女生的感情,還會泡酒吧、抽煙打架.......而謠傳傳着傳着,混混女朋友又變成了男朋友,溫讓青的溫柔和體貼也變成了他是零的鐵證,更有甚者還繪聲繪色地講述自己在某個周末看到溫讓青和好幾個男的一起到賓館開房。
莫行一不明白人心為什麼會變得如此之快,他們沒有看見溫讓青提到“戀愛”時眼底閃過的郁色嗎?她認為溫讓青的理由完全成立,所以即便謠言再怎麼瘋傳,莫行一仍舊堅信溫讓青。
她不是對他有自信,她是對自己有自信。
但很顯然,溫讓青并沒有将謠言屏蔽的能力,一開始是慌張的解釋,然後得到周圍人似笑非笑的揶揄,并且起哄他竟然這麼開不起玩笑之後,溫讓青逐漸地沉默,不再開口,也不再解釋。但他依然在别人叫住他時會适時勾起最和煦的笑容,隻不過放學之後,在單元樓的消防通道裡,隻有莫行一撞見了少年濕紅眼睛裡墜下來的一顆顆淚珠,他瑟縮在黑暗的樓梯間裡,清瘦的肩膀一顫一顫,哭聲克制成細細的啜泣。
莫行一沉默地路過他,但到下一個樓梯口,她還是轉身折回去,掏出自己早上胡亂撕下來攥成一團塞在兜裡的卷紙,盡量抻開,她遞給滿臉淚水慌忙朝她笑的少年,說:“紙是幹淨的,你可以用,還有,”目光落在他僵硬的唇角,莫行一歎口氣,認真道:“溫讓青,你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笑。”
陪溫讓青坐了二十分鐘,莫行一已經完成了陪伴的任務,于是起身離開。但剛轉身,校服袖子就被溫讓青拽住了,他仰着臉,淚痕還沒幹,淚濕的眼睫一簇簇翹着,撞到莫行一的目光時笑了笑:“腿麻了,莫同學,你扶我起來吧。”
“好。”
順手的事,莫行一牽着他起身,但溫讓青揪着她的袖子沒松手,一直跟着莫行一走到她家門口,而隔壁溫讓青家的門緊閉着,她問他:“你家裡有人嗎?帶鑰匙了沒?”
“沒人,我也不想回家。”
溫讓青搖了搖頭,然後站在門口看着莫行一掏出鑰匙開門,她進去之後,站在玄關換拖鞋。轉身發現溫讓青還在安靜地看着,并且在接觸到她的視線時忽而勾唇溫柔地綻開笑。
莫行一想了想,彎腰拿出鞋櫃裡的備用拖鞋,遞給門口的少年:“那你願意來我家的話,就進來吧。”
“願意的。”溫讓青咬字輕柔,垂首走到莫行一面前接過拖鞋,她又聞到他身上小青桔的味道,彎腰的時候,月墜花折這個詞跳到莫行一心頭。
但這又不是什麼好寓意的詞,莫行一晃了晃腦袋,走到廚房的冰箱前,大聲地詢問溫讓青:“速凍餃子和泡面,你想吃哪個?”
莫行一的父母在家不經常做飯,所以冰箱裡囤滿了各種速凍食品,溫讓青不得已隻能煎了兩個荷包蛋,然後下了兩碗素面當做他們的晚餐。
“多謝款待,你的手藝很好。”莫行一的碗很快就見底了,大抵是因為鄉下人天生珍惜糧食,所以看到溫讓青隻吃了一半就恹恹地放下筷子時,她敲敲桌子,嚴肅地看着他說:“作為一個青春期的男孩子,你吃的太少。而且,浪費糧食很不好,你應該把碗裡的面條吃完。”
溫讓青被她這麼一通教訓,驚訝得睜大了眼睛,而後就被她一闆一眼的架勢逗得想笑。大概從幼兒園畢業之後就沒有人在飯桌會這麼教訓他了,溫讓青反而覺得很開心,壓抑的情緒緩和了些許,于是朝莫行一點了點頭,拿起筷子重新把碗裡的飯給吃完。
吃完飯之後莫行一主動擔起刷碗的責任,她幹活很麻利,最後擦手的時候發現溫讓青一直站在廚房門口看着她忙活,有些疑惑,她便直接問出來:“你可以去寫作業,在這裡看我刷碗幹什麼?”
“你不覺得廚房這種環境很溫馨嗎?我小時候在同學家裡看到他爸爸媽媽一起在廚房做飯,或者一個人做飯另一個人在旁邊陪着說話,我都會覺得心裡暖洋洋的。所以我一直都想,以後有自己的家的話,廚房一定要用橙明的暖燈,像顆柑橘似的把全家人緊緊裹在一起。”
溫讓青難得說很多話,雙眼彎彎,體貼地繞到莫行一背後給她解開圍裙。
“是嗎?”莫行一沒有多大的感觸,走到客廳拿出今天的作業,坐下來之後擡眼看着溫讓青,示意他也拿出作業一起做。
溫讓青垂下眼睫,坐到她對面,沒有得到回應顯得有些失落。但剛攤開練習冊,他的書頁之間就被變魔術一樣放了顆小橘子,怔然擡眼,溫讓青看到莫行一依舊平淡地說:“剛才在冰箱裡找到的,你喜歡橘子的話就給你吃吧。而且,其實鄉下的竈房更暖和,還能生火,冬天的時候和家人圍在竈台旁燒柴烘紅薯芋頭,臉龐蹭上灰,被火光照得紅彤彤暖洋洋的。那樣的場景你肯定更喜歡。”
莫行一果然是好學生,溫讓青漫無邊際地随着她的話語編織着橙色的美夢,心頭不知為何顫了顫,暖流滲進體内,他撐着臉,認真地看着莫行一,忽然就笑了,眼瞳裡流淌着蜜糖似的水光。
“你說得對,莫行一,我很喜歡呢。”
再次回學校之後,溫讓青漸漸有了一些變化,雖然流言蜚語依舊,但再次面對謠言,他的第一反應已經不是解釋或者沉默,反而是笑吟吟地看着造謠者,感激地對他說:“真的嗎?你确定你看到我和幾個男人一起去賓館了?可我居然不記得,一定是他們迷暈了我。謝謝你真的,我現在就報警,一會警察來了請你一定也要這樣說,做我的證人好不好?”
被溫讓青這麼溫柔一刀,造謠者當然不敢和警察對峙,于是支支吾吾地說自己也沒有看的特别清楚,應該是記錯了。其他造謠或者相信謠言的人紛紛沉默不語,而溫讓青依舊笑着,隻不過目光冰冷。莫行一聽着這場鬧劇,剛好寫完一張物理試卷,她擱下筆,一闆一眼地打破教室裡的寂靜,問那個造謠者:“昨天你在議論溫讓青的時候,用了很多個肯定、絕對之類的詞語,今天你又說自己可能記錯了。所以,自己說出去的話自己還能否定,這在我老家鄉下,就和家養的豬一樣,豬吐完之後會把嘔吐物繼續吃幹淨,原來你們城裡的人也是這樣啊。”
莫行一此人向來一闆一眼,所以此刻由她來戳破造謠者的虛僞,辛辣又精準,甚至周圍人竟不會覺得她在站隊溫讓青,他們隻覺得,莫行一說話難聽,但說出來的都是難堪的真相。
于是整個教室陷入沉默,溫讓青也怔然地看着坐在第一排的少女,她沒有多餘的表情,說完之後已經轉過身又抽出練習冊寫了起來,但他心頭卻瑟縮着被暖風猛吹了一下,眼眶有些酸,溫讓青扶着桌角,忽然朗聲笑出來,淚花黏在眼睫上,他好笑地看着周圍的同學:“真有意思,莫同學真的很有意思,你們沒發現嗎哈哈哈哈哈哈哈.........”
因為溫讓青的反擊,學校裡關于他的謠言也逐漸消弭,少年又重新回到了同學們擁簇的中心,隻不過他的溫柔中似乎多了一些疏離與原則,讓人猜不透溫讓青笑容裡的含義。
到了期中考試,莫行一依舊穩居年級第一,隻不過英語老師私下讓她多練口語,雖然應試教育對此沒有要求,但老師認為莫行一這種人才不應該在此方面有短闆。
于是上下學路上總戴着耳機練聽力找語感,偶爾遇到溫讓青,他笑盈盈地朝莫行一打招呼,得到她的眼神回應之後,便主動坐到她身邊,聽着她不斷糾正的發音,溫讓青忍不住笑,在莫行一看過來時又紅着臉說:“我的口語其實還不錯呢,要不我教你吧,莫同學。”
莫行一接受了溫讓青的幫助,每周三晚上她都會等着他一起回家,然後在單元樓的天台上跟着他練口語,溫讓青的聲音清冽溫潤,口語偏向英音,莫行一看到他笑盈盈地念着英語文章時,總會想到歐洲童話裡的小王子,比每年莊稼地裡新收的棉花還要幹淨美好。
她是個好學生,學得很快,到第三周的時候,莫行一告訴溫讓青以後不用再騰出時間教她口語了,英語老師已經認可了莫行一現在的水平,往後隻需要鞏固和練習即可。初夏的傍晚,晚霞塗抹在天邊,像一片燃燒的橘子海,飛鳥成群結隊掠過,濺起一片火焰的漣漪。溫讓青和莫行一稚嫩的臉龐也被晚霞映出暖絨絨的陰影,他安靜了好一會,然後扭頭說:“那我最後給你唱首英文歌吧,是我很喜歡的歌哦。”
莫行一點頭,她看向溫讓青,而他依舊移開目光,琥珀色的眼瞳裡盛滿橘色的晚霞。
Dear god:(敬愛的神:)
I know that she's out there...(我知道她不在這裡了)
the one i'm suppose to share my whole life with.
(她,那個我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
And in time...you'll show her to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