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一直愛着一個注定要死去的少年啊。
可這個少年卻還是穿越了無數時空,經曆無數死亡,就這樣坦坦蕩蕩,幹幹淨淨地來到這個肮髒自私的自己面前,與他相見,同他生活,和他相戀,然後獨自迎接末路,走向死亡。
他的愛這麼自私,可是羅黎伊卻比他還要任性妄為。
怎麼能……羅黎伊,你怎麼能忍心丢下他,自己走向死亡。
小伊瘦弱的身軀被柏玄琴抱在懷中,他輕輕環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道:「我是死亡的收束點,也是所有穿越的必經處,如果你真的要救我,就走吧。」
柏玄琴松開了小伊,眼眶通紅的雙眸與他那對死寂無聲的桃花眼對望。
「走吧,去走我一路走來的路。」小伊靜靜的垂落眼眸,然後他重新擡起眼,捧起柏玄琴的臉頰,在他額頭上輕輕一吻,然後害羞的小小笑了下。 「我有很多很多難堪的模樣,知道了也不能嫌棄我。」
柏玄琴死死咬着牙,可他悲恸難忍,肩膀顫抖着,眼淚終于還是從他死死撐住的眼眶滾落出來,他不肯放開眼前的孩子,不想再放任羅黎伊獨自面臨死亡,但他聽懂了小伊的話,小伊要讓他去走他曾走過的路。
好。柏玄琴在心中輕聲道,讓他去走吧,去看看他深愛的人,是一個多麼任性卻勇敢的人,又是怎麼來到他的身邊,去見證那些他不認識的道侶,是怎麼樣可恨又可愛的人吧。
「不嫌棄你。」柏玄琴眼前的一切慢慢虛化,他也漸漸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甚至已經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但他仍是虔誠慎重的呢喃:「隻要你想,我願給出我的所有。」
換你餘生無恙。
在柏玄琴意識消失前的刹那,過往種種一閃而過,最終停留在那個在九天之上,白衣染血,神性悲憫卻深情歌唱的偉岸身影,他才恍然大悟。
原來那首《盼君》不隻述說着羅黎伊對他的情感,同時也是訣别。
羅黎伊已經給出他的所有,換他餘生無恙了。
那麼該換他了。
火堆旁,柏玄琴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他們眼前,小伊緊緊抓着裹在他身上的白毛狐裘,青文冬直到此刻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孩子,似乎跟他們最初想的完全不一樣。
羅黎伊做了這麼多,甚至颠覆天下局勢,也要保他們無恙,這便是他的道,所以他絕對不可能讓他們任何一人去涉險。
可小伊卻讓柏玄琴去實際經曆他的過去,沒人知道小伊的過去到底是什麼,他到底經曆多少死亡才能站在這裡,這其中的兇險跟未知,甚至比這萬萬年來無數兇險的秘境跟險境過有之而無不及。
小伊感知道青文冬的情感,在火堆旁把自己縮成一團小小的小白團子,安靜的看着火堆一會兒,才小聲開口。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就是伊,我是伊,也是尹,我們本來就是同一抹靈魂誕生的雙生子,所以我本來就是他們。」小伊從白毛狐裘中露出一雙眼睛,望着青文冬,「我不是伊,你就不要我了。」
青文冬看着眼前這團又小又倔的白團子,然後也把目光放到火堆上。
「你不做壞事,我就會一直要你。」青文冬想起來十來歲的自己也是這又狠又倔的熊樣,嘴角揚起一絲笑意。 「我畢竟是你的師尊。」
小伊露在外面的眼睛紅了紅,然後他像是逃避似的重新躲回溫暖的狐裘裡,他坐了會兒又讓自己躺倒,這麼躺倒,他就更像一團小團子了。
面對小伊的抗拒,青文冬終于體會到孩子是怎麼個難養法了,而小伊這時終于輕輕應了聲,算是回答了他剛剛的話。
小伊應的這聲還帶着明顯的哭腔。
青文冬那雙銳利的鳳眼溫和了下來,那姣好的弧度的眼眸在火光之中更顯柔情。他也總算知道,當年蕭亦雪養他是如何艱難了,也确實難為他了。
如今換他真切養一回孩子,若阿雪還在,或許能問問怎麼跟孩子溝通了,但青文冬又轉念一想,當年阿雪一個漢子都能把他養到成年,如今小伊一個不算年幼的孩子,他必定也是能照顧好的。
總會有辦法的。
江萱蘭知道自己并不被小伊排斥,便坐到他身邊,拿出一把琴,輕輕彈撥琴弦,讓清心安神的琴音緩緩飄蕩在這漆黑虛無的空間之中。
好似年少時,他們一同修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