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這人向來不喜以妖形示人,眼下卻露出了狐耳與狐尾。
想來也是因為靈力失衡,沒法控制妖形。
楚念聲維持着盤坐的姿勢,雙臂一環,眉梢微擡。
她隻當什麼都不知道,專挑着他的痛處戳:“好奇怪,你現下怎麼舍得露出尾巴來了。是看眼下沒個别人,想學狗一樣,把尾巴當螺旋槳使,帶着你飛出地面嗎?”
裴褚崖漸斂去笑。
隔着交錯的藤蔓,他看見她眼梢挑笑,目中無人地說着譏诮話。
總是副驕縱恣肆的作派。
幾年前與她最後一次見面,亦是如此。
他仍記得是十五歲那年的元宵,母親帶他去楚家。
那時他已對“楚家”二字厭惡至極,更不想見着那等任性妄為的頑劣之人。
果不其然,她的年紀在長,脾氣也越來越差。
大冷的天,兩家人一起去廟會花燈節。
街上人多熱鬧,氣息濁重,他的身子骨還不大康健,又剛跟着家中師父學習化形術,一時不适,無意間化出半妖形态。
她看見那條垂在他身後的狐尾,忽笑了聲:“嗳!把尾巴抱着走啊,拿袖子藏着,不然待會兒别人罵你不是人,你都分不清是誇你還是罵你了。”
一張合該毒啞的嘴。
他已想不起是怎麼應她的了,隻記得之後他倆與其他人走散,天又黑,他不小心踩進結了薄冰的荷花池裡。
狐尾浸了寒徹的水,變得沉甸甸的,拉着他不斷往下沉。
而她僅是在岸邊看着,黑亮的眼比雪光更刺目。
漸漸地,她的神情間帶進嘲弄:“不是什麼時候都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麼,眼下怎又滿臉驚慌失措。像平時那樣笑眯眯地說兩句話啊,指不定這枯葉子聽着高興,就托着你上來了。”
丢下這話後,她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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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黑亮亮的眼在他的腦中晃着,逐漸與眼前人的雙眸重合。
半晌,他聽見自己心平氣和地說:“整日這般關切這條狐尾,不如依你所言,寫封信寄回去,将婚事提前,往後也好日日得見。”
楚念聲:“那還不如真養條狗,至少聽話得多!況且……”
她瞟一眼那還在試圖纏她小腿的狐尾,笑了聲:“你這尾巴好像也不怎麼認主,還是說,它竟長了雙慧眼,知曉誰才是好人?”
裴褚崖的視線也落在那條尾巴上,面色不改地“回敬”:“想來是不通人性。”
瞥見那條往她身上纏去的狐尾,他忽又記起那日元宵。
他在寒水中浮沉時,最終也是她拖了根比身子還長的木棍,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一下砸在他的腦袋上。
将快要昏死過去的他砸醒後,她又攥着木棍敲了兩敲他身前的水面,說:“你最好抓緊了,要是松開,我可不救你第二回。”
當他被她拉上去後,許是無所适從,那條浸了水的尾巴纏上她的腕子,緊緊的,不肯松開。
她累得夠嗆,也還沒忘記瞪他:“裴褚崖,你這條破尾巴怎麼回事。凍暈了以為自己是葡萄枝子,拿我當樹來了?”
他那時已經冷得意識昏沉,再難像平日裡一樣露出溫和笑意,語氣間頭回帶有幾分真切的情緒:“這狐尾又非全然受我控制。”
“不聽話的東西,就該把它砍了!”她頓了頓,“但你要是能把尾巴養得再漂亮些,也能縱容兩分。”
他想這狐尾實在太沒志氣,那晚直到被人找見,它都不曾松開半分。
——一如眼下。
盯着那條試圖纏上她的尾巴看了片刻,裴褚崖移開眼神,嗓音平靜地重複:“不通人性,非我所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