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寶鎮。
來福客棧,門口。
楚念聲站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打量着這間規模不小的客棧。
正值中午,客棧裡擠了不少在附近做工的食客,連門檻外的石階上都有人,三三兩兩地聚着,或蹲或站,在臨時搭建的涼棚底下扒拉着飯。
人多,但不吵。
隻聽得見筷子撞在碗沿的脆響,偶爾有人拉閑散悶,聲音也不大。
外面不鬧,裡面也算安靜。
一樓寬敞,每張方桌旁都坐着人,食物的濃郁香氣混在一塊兒,遠遠都能聞見。
就是人太多,又熱,實在悶得慌。
隻在門口站了一小會兒,楚念聲便有些喘不上氣。
一熱,心境也變得不暢快,她睨向遲珣,問:“早師兄,那起死複生的老怪在哪兒,寫信的老闆又在何處?”
聽見這稱呼,遲珣先是一怔,随後笑了半天,才說:“有勞楚師妹提點,我——”
“幾位可是從禦靈宗來的仙人?”一聲驚呼突然傳來。
三人循聲望向客棧裡,看見一位個高偏胖的女人從二樓急匆匆跑下來,擦得樓梯蹬蹬響。
這女人看年紀應有個三四十歲,生得一張圓臉,笑起來尤為和氣,但并不顯得軟弱,頭發高盤,言行格外利索幹淨。
中途有個身着錦衣的青年攔住她:“诶,趙老闆!你這客棧裡怎麼什麼人都讓進啊,這麼大熱的天,本就心煩,還擠了這麼多人,真是臭——”
“李公子,”趙老闆笑道,“咱這小店,要是還立什麼誰能進誰不能進的規矩,那不是奔着虧本買賣去的麼?李公子别心焦,随意使喚個跑腿兒的,把飯送您房裡去,涼快又安靜,您說是不是?”
三言兩語間,李公子的臉色就已稍緩,他用扇子敲了兩下掌心:“那還不快些。”
趙老闆應好,快步下樓。
剛到樓梯口,食客中就又有人叫住她:“掌櫃的,今天有甜湯嗎?”
“有,”她應得爽快,“今天熬了冰碗糖水、綠豆和米酒,諸位要是口渴,盡管讓夥計去舀,慢用,慢用。”
她雷厲風行地安排好一切,腳步卻沒停過,餘光也始終瞥着客棧門口的三人,生怕他們跑了似的。
她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他們面前,連汗都顧不得擦,激切問道:“您幾位是從禦靈山來的仙人?”
遲珣從袖中取出塊木牌子,遞給她:“還請趙老闆過目。”
趙老闆忙掏出塊大差不差的牌子,與他遞來的那塊一對。
兩塊木牌嚴絲合縫地拼成一整塊,她登時喜不自勝。
這是禦靈宗的規矩,倘若有人向宗門遞信求助,須得先去禦靈山下求一半刻着宗印的木牌,再由接下任務的修士攜帶另外半塊,以便接洽,這也是為了防止旁人冒充生事。
女人活像在茫茫沙漠中找着一處蔭蔽,直從肺腑裡吐出一口氣,發愁攢在一塊兒的眉也舒展開,像極粼粼水紋。
她側身讓道:“幾位貴人請随我來,一早就備好了茶水。”
楚念聲卻對喝茶沒興趣。
要說當初在靈幽山遇着蛇妖,她隻是覺得興奮,那現下就多了些難以言說的緊促感。
她惦記着“青史留名”的念想,忘了剛才還嫌這兒又悶又熱,隻想盡快揪出鬧事的邪祟,好懲惡揚善!
于是她一步越過遲珣,氣昂昂地問:“是你在信上說,你家中死了十幾年的爹又複生了?”
趙老闆背着正吃飯的食客,壓低了聲:“是,老人家十多年前亡故,可前些天竟又活過來了。”
她說着,笑也斂去幾分,本是張和藹可親的圓臉,這一沒了笑,竟顯得冷峻。
楚念聲下意識說:“血親死而複生,不也算是件好事?”
趙老闆斜撇下眼簾,似乎輕笑了聲。
她道:“仙人有所不知,他是活過來了,卻換了副面貌。”
“怎麼說。”
幾人已經走到二樓走廊盡頭的茶室裡,趙老闆的聲音也大了些——
“那晚我在房裡對賬,一個夥計跑來和我說在三樓看見個怪人,在我三妹的房門跟前打轉,隔老遠都能聞見股臭味。那夥計剛從家裡出來,毛頭小子,膽兒也不大,聞見那臭味就腿打擺。我三妹還在月内,妹夫出去鑄補東西又沒回來,那夥計怕是拐子,不敢上前,又不敢丢下我三妹,便就近來找我。”
楚念聲忽有種在解謎的錯覺,她追問:“那怪人就是你爹?”
趙老闆:“錯不了。我和夥計一出去,那怪人就從窗戶跳下去了,沒瞧見他的正臉。但我爹下葬時穿着什麼樣的衣服,踩着哪樣的鞋,我都記得。連他屍體上捆着的麻繩都是我親手系的,不會認錯。”
“跳窗……是從三樓的窗戶?”
趙老闆點頭。
楚念聲瞟了眼窗外。
他們現下在二樓,差不多有兩丈高。三樓要更高,普通凡人(還是個死了十多年的老人)哪可能平安無事地跳下去?
于是她斷言道:“我看這情況,要麼是有妖魔鬼怪披了你爹的衣服作怪,要麼是你爹遇上什麼事,詐屍了。”
趙老闆臉色頓變:“那……”
“總而言之,不正常。”楚念聲想了想,“你去看過他的墳嗎?”
要真是詐屍,那總得先從墳裡面跑出來吧。
“第二天就去了,墳堆和以前一樣。”
遲珣忽接過話茬:“隻遇見過一回?”
趙老闆思索片刻,猶豫着說:“還有一回,但不确定是不是在做夢。就在昨晚,我陪我三妹睡覺,模糊瞧見窗戶外面有張人臉。”
“還是在三樓?”
趙老闆颔首。
楚念聲忽覺背後發涼。
墳堆沒被動過,說明大概率不是屍體,可又能飄在半空,還隻在夜裡出現,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