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摸了下肚子,又按了按尾骨。
那點酸澀感也消失得一幹二淨,就像從沒來過一樣。
她不再深究,轉而埋進水裡,僅露出一顆腦袋,怔怔盯着緊閉的窗扉,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什麼。
這晚上,楚念聲一改平時的跳脫性子,陷入從未有過的平靜。
平靜洗漱完,平靜換好衣裳,平靜滾進被子裡,又平靜地阖了眼。
倒是連柯玉,心緒始終難平。
她躺在床上,與身旁的人保持着一定的距離,眼也不眨地盯着洞黑的天花闆,盡量克制着不往旁看。
看不見,可她仍能感覺到她的吐息與溫度。
過了一個多時辰,睡意仍無,心跳卻還有加快的趨勢。她悄無聲息地下了床,推開房門。
房門敞開一條縫,一道身影恰好從外走過。
她擡眸瞧去,看見是遲珣,垂下眼簾,不欲理會。
但下一瞬,她忽擡起頭。
“遲師兄。”她淡聲喚道。
遲珣駐足回身,見是她,原本松快的笑稍斂幾分,心底浮起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的警惕。
但他面上不顯,隻問:“連師妹?這麼晚了還沒歇息,有什麼事嗎?”
連柯玉沒有閑聊的打算,她關上房門,又走出幾步,确定聲響不會驚擾到房中人了,才問:“我曾聽聞醫修與其他修士不同,體内内丹足以醫白骨活死人,這等的奇效,遲師兄在山下遊曆,便不曾擔憂過性命?”
遲珣的笑又淡去幾分,過道裡沒燈,顯得他的神情有些嚴肅。
他觀察過四周,确定無人,壓低聲問:“你從何處聽來了這些?”
連柯玉隐隐從他的語氣中聽出斥責意味,若有所思地低下頭,自言自語般說了句:“果真如此麼……”
她仿佛隻為了讨着答案,也不打算刨根問底,問完就越過他往樓下走去。
但遲珣攔住她的去路:“連柯玉,你到底從何處聽來了這些。”
她斜睨向他,神色平靜:“在一些話本上讀過,有些邪門歪道會拿醫修的内丹作補。”
“既然知道是邪門歪道,那日後休要挂在嘴邊。”
她移開視線,語氣淡淡:“多謝師兄提醒。”
***
另一邊,偌大的雲舟向隐雲浮島平穩駛進着。
裴褚崖正盤腿打坐,忽聽見一聲輕喚:“喂。”
他擡眸,看見一個高馬尾的年輕郎君盤腿坐在半空,單手撐臉俯瞰着他。
霎時間,數十道白色的尖刺破地而出,像半開的荷花瓣尖那樣對準了那人,仿佛下一瞬就會盡數穿透他的身軀。
烏鶴掃了眼刺目寒光,嗤笑:“這般防我,又何必想要見我。”
裴褚崖面容溫和,不急不緩道:“我不記得何時請過外客,閣下或是走錯地方、找錯了人,還請盡快離去。否則……”
尖刺又逼近一寸,他再不言語,态度卻顯而易見。
“是嗎?”烏鶴起身,不再看他,視線慢慢往上移,仿佛裴褚崖的身後還有什麼東西。
他的瞳仁因興奮而微微擴散,聲音也略有些發顫:“但你的邪氣,可多得都要冒出來了。”
這邪氣與靈力妖氣不同,更近似一種“念”,無形無味,肉眼看不見,也感知不到。
但他是天地邪氣所凝,對這類“念氣”十分敏銳。
從他的視角望去,盤坐在榻上的人并非是什麼清如明月的正人君子。
他的周身湧動着濃烈的、揮之不去的無形邪氣,那氣息不斷地膨脹、蠕動,将大半屋子都占滿,幾乎要有幾層樓高。
黑沉沉壓在他身後,已經能模糊瞧出人形。
滿心惡念……都快溢出來了。
楚念聲還真是給他挑了個不錯的人選。
光是感知到這邪氣,他渾身的劍氣就開始止不住地瘋狂湧動。仿佛下一瞬就會撲湧而上,将其撕咬、吞噬個幹淨。
裴褚崖神情微斂,顯出冷色:“你到底是誰。”
烏鶴忍不住仰頸大笑,劍氣也不受控制地在半空橫沖直撞,引起獵獵風響。
他好似已經看見沖破禁制、解開劍契的那一日,連日來經受的磋磨在此刻消失殆盡。
到那一日,她定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他踩在尖刺圍攏的空心處,身前浮現出一柄劍。
劍身模糊映出如血殘陽,其下是一片濃煙滾滾的焦黑大地,殘屍堆積如山。被萬千利劍穿透身軀的無數厲鬼在半空飄蕩,尖利哀嚎着。
又一把劍浮現。
劍身上嵌着無數雙眼睛。
大的小的,或窄長如線,又或圓潤似杏仁,有些洇着淺淺的棕,也有些漆黑如墨……但無論外形天差地别,這些眼睛都睜得極大,眼球幾乎要鼓出來,眼白上布着鮮紅的血絲,含恨帶怨地緊緊盯着前方。
第三把劍浮出。
劍身銀白,什麼景象都瞧不見。
卻能聽見笑聲。
大笑慘笑、尖笑谄笑……無數笑聲糅合在一起,直聽得人毛骨悚然。
第四把、第五把、第六把……成百上千把劍接連浮出,鈎織出血淋淋的景象,如牢籠一般圍繞在他身邊。
烏鶴眼眸微彎,一字一句地說:“倘若你不想走名門正派的路子,那麼……我們或許會談成一筆不錯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