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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瓶水挂了快兩個小時,紀如斯蜷縮在醫院的不鏽鋼座椅上,身上蓋着方岚竹帶來的厚衣服,頭歪到一邊,閉上眼睛陷入了不安的睡眠中,連眉頭都是皺的。
方岚竹坐在他的身邊,時不時觀察着他,注意着吊瓶裡液體的水面高度。
等快結束的時候,他喊來護士,紀如斯本來就沒有睡着,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乖乖地讓護士幫他把針拔了,拇指按住他的手背。
“我們走吧。”方岚竹站起來,把厚的羽絨服抖開,披到他的肩膀上,然後扶着他的手臂朝外面走去。
紀如斯其實想一個人走,不過看方岚竹緊張的樣子,他就把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挂完水以後他就退燒了,現在身體好了很多,至少頭疼緩解了不少,雖然腿還是有點軟,頭也還有點沉。
“我開車送你回去吧。”方岚竹自然而然地對他說出這句話,仿佛在談論天氣的話題。
聞言紀如斯有些糾結,下意識覺得似乎不太好,可是他又沒有什麼好的拒絕的理由,因為現在讓方岚竹送他回去是最好的選擇。
而且他及時把他送進了醫院,也算是對他有了恩情,他應該感謝他才是,這種時候不應該再糾結什麼男男之情了。
“麻煩你了。”最終紀如斯做出了決定,拿起手機說道:“我給我男朋友打個電話。”
姑且先報備一下,不要又引起什麼不必要的誤會,跟昨晚一樣。
方岚竹聞言點點頭,神色平靜。好像剛才在醫院裡應激的不是他一樣。
手機裡傳來的音樂聲響了一陣,陳思華沒接。
紀如斯挂斷電話,又打了一個。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一輛轎車的前面,方岚竹解開鎖并拉開副駕駛的車門,紀如斯彎腰坐進去,“砰”的一聲,方岚竹替他把車門關上。
手機裡傳來機械的女聲,陳思華還是沒有接電話。
紀如斯看着手機屏幕,心中不免有些擔憂,于是又給陳思華發了消息,告訴了他自己生病的事情。
可能他剛好在忙。
他這樣想着,卻又想到陳思華很少不接他電話,他不知道他是否還在因為昨晚的那件事情跟他生氣。
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是他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
方岚竹見他情緒不太好,便打開了車裡的音樂播放器。每日推薦的安眠曲從揚聲器中緩緩流淌出來,舒緩又沉重,悠揚而富有力量,讓人聯想到冬日壁爐裡燃燒着的火焰,有一種安心的溫暖的感覺。紀如斯靜靜地聽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正在開着車的方岚竹的身上,他的内心逐漸變得安定,恍然間竟有了一種回到了過去的錯覺。
說起來,這輛車還是他給方岚竹挑的,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太多錢,想着省點錢開久一點,結果沒想到方岚竹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換車。
方岚竹......應該還喜歡着他吧?
這份本應該感到欣喜的感情,如今卻變得如此沉重,這讓紀如斯忍不住歎氣。
方岚竹還以為他是因為那兩通沒有打通的電話傷心,不禁皺起眉頭,問道:“他不接你電話?忙成那樣?”
說完,他又莫名地補充了一句,“以前你的電話,我再忙都會接的。”
聽他這樣說,紀如斯有些尴尬。他撇過頭,沒有接話,目光再一次落到手機的屏幕上。聊天的界面中,陳思華依舊沒有回複。
再沒有人說話。車輛駛過熟悉的街道,經過匆匆忙忙的人群,下午陽光正好,車窗上的玻璃倒映出車内兩個人的面容,和窗外的景色交疊在一起,影影綽綽的,看不太真切。可他們實在是太熟悉對方的一切了,哪怕隻聽見了呼吸聲,也仿佛能夠感受到對方的體溫一樣。
這是分手後他們第一次這樣和平地相處,沒有激烈的争吵,沒有傷心的眼淚,就隻是坐在一起,成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過去發生的一切在短短幾個月内迅速褪色,最終成為遙遠記憶的一部分,如今再回想起來時,紀如斯已經無法再感受到當時那樣的心境了。
隻是......還有一點遺憾......和難過。
“我們到家了。”随着話音落下,發動機熄火,紀如斯解開安全帶,和方岚竹一起下了車。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裡,他什麼時候能回來?”方岚竹這樣問道。
紀如斯道:“思華說他很快就回來,不麻煩你照顧我了,你先回去吧。”他的目光看向單元門的方向,手指摩挲着熄滅的手機屏幕。
方岚竹覺得他這樣故作客套的樣子有些好笑,不由靠近他問道:“我還能去哪裡?你知道的,我現在隻能容忍有你在的地方。”
看見他靠近,紀如斯反射性地退了一步,明顯慌亂了起來。“你......”他欲言又止,停頓了許久,才壓低了聲音快速地對他說,“你以後别說這種話了。”
“那你就不要對我說謊。”方岚竹深深地看着紀如斯,“你能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的男朋友快要回來嗎?你剛才為什麼不敢看我?”
“沒有什麼敢不敢的。”紀如斯不喜歡他這樣咄咄逼人的樣子,這讓他有了一種危險感。
“我要回去了。”他沒有回答方岚竹剛才的問題,而是抱緊了自己的手臂,蹙起眉毛,白皙的面容多了一絲疲憊,他輕輕歎了口氣,告訴方岚竹:“我現在累了。”
他在轉移話題,方岚竹很清楚,但是該死的,他就是見不得紀如斯向他示弱,剛才那一聲歎息差一點讓他的心都碎了。
“我知道了,我送你上去。”方岚竹立刻伸出手将紀如斯擁進懷裡,這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在此前的許多年,他一直都是像這樣護送着他的公主的。
紀如斯沒有多說什麼,也還像以前一樣輕輕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的臉色似乎變得有些蒼白了,方岚竹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臂,凝視着他的側臉,目光漸漸集中到那雙淡粉色的嘴唇上。
進門後,方岚竹自在得簡直像在自己家一樣,先是将紀如斯推坐到沙發上,拿了條毯子蓋住他,接着又把一袋軟蛋糕塞進他的手裡,讓他先吃點東西墊一墊,然後鑽進廚房裡說要給他燒湯,告訴他等吃了藥再去卧室裡睡覺休息。
紀如斯本來打算進門後就禮貌地請他離開,結果看到他這副溫柔體貼的模樣,反倒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為什麼呢。
為什麼要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