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内。
衆官員都着皂色朝服,肩左綴紫荷,手持笏闆,偶有佩劍,一步一啄。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鈎心鬥角——
隻見一朗朗少年郎拿着笏闆擺弄,惬意指道:“沈禦史,你看袁相走這麼快,怎麼?昨夜發生了喜事,還怕燒了這殿宇?”
沈越輕抵他肩,勸誡道:“子銘,隔牆有耳。現在是非常時,恐有人拿你開涮。”
顧子銘指腹勾着他腰帶,袖袍攏住不知要勾搭到哪兒去?隻聽得他低悶一聲,還是個正經模樣,又順中探下去……
沈越眉目失散又定住,喉結滾動輕勸:“子銘,不要向下了,都快到太極殿了,這是朝會。”
顧子銘不屑,垂眸一笑:“朝會又怎樣?不都是站那兒光着腳穿着襪,跟聽樂似的,無論如何都挨不着我。”
輕挑又輕挑退去,笑輕言:“不過……你穿我的袍子有些大,我給你扥扥。”
“嗯。”
顧子銘無奈行快兩步貼上,又轉問:“你家與那趙郡李氏有些姻親,何不去問問那李舟吉,到底怎麼個事?我好按照慣例為翻新園子準備了。”
沈越短“欸”一聲,無奈道:“早就不長交了,子銘你好奇便自己問去。”
顧子銘又追上道:“四季穿五色袍服。青、朱、白、皂,還有季夏所穿明黃,你真不覺新奇?”
“小心我上殿劾你,亂嚼舌根。”
“升了官的人就是不一樣,好霸氣,好威風。”
沈越落眸哧鼻,不看悠悠道:“是子銘你有力氣。”
“那苦了你了阿越。”
沈越偷笑彎唇,“等着,上了殿也就明了了,你還急這刻?
“我急着偷懶躲閑兒。”他手中笏闆插在腰側,又扥指轉戒道:“我看這次是要長久了,我得先告假休沐兩日。誰讓明珠自小蒙塵,都要昭明了,自然要看看滾往哪邊東西。”
沈越長出一口氣:“慎言。子銘你既入朝為了官,就體諒我一些。别讓我兩頭不是人,上奏陳述時帶不帶?”
——都心疼。
見他脫舄 ,也不逗他笑道:“明了明了,我就不辱你‘和風暖春’的美名,我去鬧一鬧‘琳琅珠玉’去。”
“退食委蛇後,不回家去了?”沈越問。
“退食不減膳。不論誰家去,都有人等着。”顧子銘笑顔。
沈越苦笑一瞬才看他,微笑道:“我恐要在署衙待到墨色,子銘,你等不及了就先睡,我會回來的。”
一拂腰,手冷過,決絕去。
“我等着與你慰藉,吾會待君歸!”
話畢。
顧子銘橫眉冷對,狠移鄙視那沈家那兩兄弟。
——不說别的!這個沈家大郎是最讨厭的!就愛幹棒打鴛鴦的事,還要強逼阿越娶妻……
沈家二郎沈機唇翕動地颔首,擺頭示意顧子銘不要鬧。
顧子銘懷氣抱手背過,靠着殿門。看來者都是些身配銀章青绶之人,敬而拱手一一行禮過。
“上林令早啊。”
“都早都早,諸位郎中府卿,叔伯同窗好啊。”
身邊人熱面笑語:“上林令怕是要忙了。”
顧子銘笑颔首:“為大梁,為社稷,不辭辛勞。”
衆人都是一笑禮過,淡漠面和。
顧子銘逗問:“等卑職想個新點子,諸位改日可要來顧宅赴宴啊。”
身前一聲聲行去的‘自然’、‘留待’也不妨是一種諷刺。
皆機越三人面目交融。
禦史中丞沈皆掩着火的狠厲。
咬牙橫過小聲訓斥:“沈越!都叫你不要跟顧家那個纨绔混!你婚事不想成了嗎?”
沈越冷禮冷聲,低眉不擡眸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父親母親早已不在,長兄一人撐着吳興沈氏,很是辛勞。家中旁支也有許多好子弟,也能配這樁婚事,也可叫他們也光耀門楣。”
沈皆抓着他的衣襟,擡起他臉規勸:“臨川王妃看準的是你!
沈越凝含忍淚:“可惡心的是我二兄。”
沈機眼中閃過一絲澄瑩,潤擦過憾片刻後,伸手去拉過他小弟在右側。
擋住他大兄無可奈何下挂角下檐餘留的手,隻在中預留一生斡旋勸和。
沈皆不甘心,卻又小聲冷言囑咐:“不許穿新袍服!你當我不知道?那府邸是給你成親用的,現在加冠了後讓你住進去。是躲清閑,好安心了,你倒給我好,日日都不着家了!”
“松松垮垮的成何體統!”
“子銘朝會上不要高聲,成何體統?”
沈越颔首輕言:“是,長兄。不過這是尊長弄的,小弟未自讨苦吃。我什麼都可以聽二位兄長的,唯獨這娶親之事,我死也不允。”
琅琊王氏家主王尚身配綠綟绶,位至尚書令,旁支門身遍布大梁,卻無嫡系血脈延續,隻有個孿生妹妹所生的外甥。還有個耀如星辰的庶弟,卻也隻得個獨子……
“是舅舅,子銘明白。”
“入了朝,小心些,别讓人抓着尾巴。”
顧子銘低“嗯”,彼此也未給對方什麼好臉色。
——老東西!老古闆!無趣!
打眼一見王尚之庶弟王德前來。顧子銘湊在跟前脫舄道:“阿舅,下了朝會跟你家去。我去看看阿夢。”
“好,不過别又高言了。你明白的,長夢那孩子不多語,隻恐漏短,折尾羽。”
顧子銘圈着他同進殿,軟言前笑對沈越,悄聲撒嬌道:“我明白阿舅,你們這話裡藏機鋒都要寫臉上了,子銘不獨斷專行。”
沈顧二人一直笑顔相對。隻沈越隐忍含微,子銘燦爛熱烈。就跟當初一樣,隻一眼,一牽,一勾魂。
——明着衆人,拉着地裂,許終生。
“子銘去,要辰時了,回去你的位置。”
顧子銘從來不喜他的親生舅舅王尚,隻因他貪圖權勢,招了個吳郡錢财滿貫的顧氏小子做了妹婿,鋪了大梁多少金銀毯,織了多少皇家錦,也成就了多少蛀蟲。
不過在外人看來,他是個纨绔,隻知拿着家中的錢揮霍,雖未有錯,唯驕奢淫逸太過。
顧子銘才不管,他是權與勢的系帶,有錢就花,沒錢就問他遠在吳郡看似撈錢的老爹要。
萬般種種他親舅會管會規勸,可沾一點黑了就避如蛇蠍,唯獨在這個叉着血脈的阿舅這裡,可聊以慰藉。
辰時東堂。
“看好朕的聖父,一舉一動都要回禀與朕。”
“是,陛下。”
笑起。随侍的人理着九寸通天冠颌下朱纓,看着金博山顔,黑介帻。理着裡搭皂緣中衣衣襟,又理着绛紗袍澤。
劉言理到這兒不覺落下眼淚。
蕭如是眼見這從“如是而已”就陪着自己到大的小黃門,也不覺有些共勉,苦盡甘來之情。
他拍了怕他肩砥砺,搭在他手上一同前行。
臨危受命的天子在想,他這一路都是踏着屍山血海而來,兄弟都是自己間接因果,一個不值得一提的傻小叔算不得什麼。他若是平庸自是可以養着一輩子,若是天命歸來,就不要怪了……
太極殿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