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跑慢點。”
蕭啟明一手拿着髓餅,一手逗弄着小攤上的小玩意兒。
“如…大郎,我要這個。”
蕭如是掏出銅闆付了,順手就将包好的挂件,放在身後謝十五身上。溫聲道:“拿好。”
“是,郎君。”
謝十五走在他二人身後緊跟着,隻感慨忽覺道:等等!這應該是我家将軍跟南梁王的該過的日子吧?六兄!我後悔了,沒有如實如具全報上去……
蕭啟明一路走馬觀花,看到些有趣的才停下來入木三分。
金銀錯……古代工藝就是好。
蕭如是看着他拿着錯金銀的雲紋骰子,隻慷慨問道:“要這個?還是都要了?”
攤主自是會察言觀色的很,隻一個勁兒說着自己家東西好。蕭啟明細觀後隻定言:“我都要了。”
謝十五眼睛都瞪大了。蕭啟明擋住蕭如是給錢的手,隻掏出一塊金子,卻被蕭如是按下,遞去幾塊碎銀,教他道:“這個就夠了。”
“收回去。”蕭啟明又遞去金子,笑顔:“我要送禮的,我自己買。”拿下謝十五身上大包小包的東西,放在攤上囑咐道:“多的不用找了,把這些東西都送去……”
——“烏衣巷謝府。”
蕭啟明隻笑看他一下,蕭如是就明其意。
三人在南市中穿梭,熱鬧是用燈籠擁出來的,橙黃的光影隻打得到健康城衆人臉上。
無獨有偶,蜉蝣又當為何?
“胡餅、湯餅、水引餅,牢丸……”蕭啟明被熱氣冒飛的招牌小旗,早已垂涎欲滴。蕭如是隻笑問:“吃那個?”
“……水引。”
二人落座,蕭如是隻一眼,謝十五便隻能站在身後。
“十五,你要吃嗎?要吃自己找個位。”
皇權就如利劍,懸在頭頂的滋味最不好受。蕭啟明也隻能讓他這般松快一些。隻不過還好不是蕭如是的人,自是能做的了主的。
“小人坐在二位主人身後,定不會有失。”
蕭啟明對隻剩咕嘟咕嘟的湯鍋,笑比:“店家來三碗水引餅。”
“好嘞!”細面穿着指縫兩下撐出型,落入滾鍋。
蕭啟明好奇細看這株錢,指腹摩挲掂量後隻道:“這不是銅的?是鐵的?”
“大梁連年征戰,國庫不充,銅礦也不足。早些年文帝在時,有官員建議改用鐵鑄減擔,都覺甚好便流用鐵錢。”
蕭啟明按着大小擺弄立成幾小堆,又問:“有大錢小錢之分?”
“自然。”蕭啟明擦着筷子,又道:“官爐有模子,有專門的官員監審看鑄。正面錢文篆字‘五铢’,背面沿到外郭皆有四出紋。大錢小錢都是要經專人核了,毫無差錯才能發行。”
“可這些薄厚不一,不像是專人管控的。”
李明在現代光天天看圖紙畫圖了,自然對這些尺寸吹毛求疵。
“有些都還有殘缺毛邊,排列并不緊湊。”推向蕭如是小聲道:“這些薄的不會是私鑄的吧?”
蕭如是仔仔細細對比了下,隻冷聲道:“确是。”
“鐵賤易得,人人都可私鑄……”
蕭啟明暗語擠弄臉,小聲說:“那回去查啊!”
蕭如是笑了,抿言:“不急,回家再算賬。”
火燒眉毛了!這都舞到皇帝手上了,這還不猖狂?
店家端來水引餅,蕭啟明隻暗想這不是面條嗎?随手就去拿竹桶中的筷子,蕭如是卻塞他手道:“用這雙幹淨的。”
蕭啟明嘟囔:“人吃五谷雜糧,吃點灰怕什麼。”
“小叔!”隻聽他冷聲,蕭啟明接過頭埋低吃了起來。
狗皇帝!死皇帝!隻知道管人規矩的爛皇帝!
幹枯黑瘦的手給謝十五端去另一碗。蕭如是隻問:“店家多少文?先給了可忙自己的去。”
“一碗十文,貴人給三十文就可。”
謝十五驚訝道:“早前年末時我在這邊吃還是五文一碗,老伯怎地漲了?”
“貴人們是不知,現在我這澆頭的雞也要二百文一隻了,我還等着這幾日多賺些好賣幾個雞雛回家養着。就像這位月白袍郎君說的,鐵錢太多,東西都漲了,這水引餅自然要跟着漲,才保的住老朽的生意。”
衆人默然,隻蕭啟明恍然道:“完了,通貨膨脹了。”
“什麼?”三人不解脫口而出。
提溜上面條,蕭啟明隻尴尬笑道:“就是啊…你們想啊…現在東西都在漲,鐵錢也越來越多。到時候一隻雞都要五百文或者更高,豈不是亂了商市?官府再不管,恐以後人人出門買東西都要拉一車子錢……”
完蛋這死嘴,怎麼什麼都脫口而出。真要被當瘋子了。
店家附和:“對對對郎君說的沒錯,我看貴人們都用金銀,可我們這些下面人每每都要帶許多錢啊…前幾日鄰居買來一隻合眼緣的看門狗,也得要幾吊子。”
蕭如是打斷,“這些銀子老伯拿去,年紀大了可租個店面做生意。”
老伯萬般推脫,蕭啟明隻搶着說沒事。
“拿着。”蕭如是又冷臉,店家才小心恭敬接下。
蕭啟明自是怕得很,隻狼吞虎咽吃着,想要回去睡覺。
蕭如是覺得髒,沒吃幾口就看着蕭啟明。他想着傻子怎麼能懂怎麼多?别跟小時候一般天資聰穎,恐要惹來大麻煩。
“慢點吃小叔,湯濺裘領上了。”
“哦。”隻聽得那碗一傾咕咚幾口,蕭啟明拿帕擦嘴笑道:“好了我吃完了,回家去。”
二人早就等着,自是跟着起身。
謝十五走後卻被店家攔着,要給找錢。
“老伯你拿着,主子說的,我這做随從的也不能拿回去。”
“老朽這裡有生意就可了,不需要要貴人給這麼多。”
二人來來回回拉扯,蕭啟明早跑對面攤子上看木雕去了。蕭如是看着人退身冷道:“聽好了老伯,我要的是你在這裡開個店面,外面車馬如流水過,很髒。錢不夠你找我這位随從要。”
店家隻連連躬身颔首:“貴人啊,這不是為難老朽嗎?我孤家寡人一個,是撐不起一個店的。”
蕭如是再塞了幾塊金子,隻令道:“沒有就招小厮,你這裡我派人罩着,不必多言。”
店家也不敢攔了,明白了這人非富即貴,他是不敢違背的。
謝十五颔首低言:“放心老伯,有困難我定會幫之。”
二人穿過橫人流,隻驚道:“人呢?”
蕭如是厲聲:“還不去找!”
窄巷中。
“給我小丫頭,我的東西都是有數的,不能讓你摸去。”
蕭啟明奪着自己的錢袋,才剛被這小丫頭拽去,就急追到此。
小丫頭緊緊攥住:“你們這些貴人拿着這麼多銀錢,就不能給我們這些下等人分一分嗎?”
“人人平等啊,小姑娘。你先給我,要多少錢我給你。”
稚嫩的半吊牙咬出:“并不平等!你的袍子料子很好,我們一輩子都不會摸到的。你還舍不得這些銀錢?你們這些世家子弟把錢緊緊拽在手中,就不肯從指縫中流一點給我們?”
“我也被逼無奈,我也不想啊,你把錢袋給我,我把裡面錢給你,你回去幫你的兄弟姐妹,也買幾件棉衣穿。”
二人就一人一頭拽着,那小女孩滿頭灰毛,隻揚高圓溜的眼睛問:“真的?”
蕭啟明哄道:“真的。”撣去她身上的灰又言:“我的東西都是記了賬的,少一件都是要問的。我這人不騙小孩。”
揉融化了心的頭,就被這個目如星月的郎君一點點把錢袋挪走。
李明邊開袋子邊問:“南渡的漢人?”
“嗯。”小女孩緊緊盯着這希望。
李明掏了掏想着也不能給太多,要是她拿回去怕有惡人奪了去。可還是掏了半數道:“我不能給你太多,世上惡人那麼多,你先護好你自己。”
“你要一小塊兒一小塊兒藏着用。”
援助之手還未去,蕭如是的聲音就深入暗巷。
“小叔?小叔!小叔…”
李明直塞給她,捧着她手急囑咐道:“拿了就快走,你們要是能尋到什麼活計能活下來便是最好,不用想着報恩,我也是很願意給的。”
“我的頂頭上司來尋我了,你不要被他看到。”
蕭啟明一推,那女孩手還太小,還撿着碎銀子。他隻好擋住着五六歲的孩童,來笑迎着這暗中明厲的眼睛。
沉如黑夜,明裂破空。
那直盯勾索明了的眼神,終在兩步外站立。冷聲冷情,又逼仄出源源不斷的寒氣,化煙直尋失人。
“怎麼跑巷子裡來了?”
“…好奇,這巷子也挺好看的…構築精細,也有好多好看的。”
蕭如是挪前一步四下打量兩下,失笑冷聲問:“這麼黑看得到嗎?”
蕭啟明笑得尴尬,婉轉回道:“有心之人總能看到。大郎我們回去,回家好安睡了。”
蕭如是拿着錦帕擦着他髒手,打趣笑言:“玩得手很髒,别碰上什麼東西洗不掉,神仙都救不了你。”
“不會。”他指腹一抵蕭如是手心,又笑言:“這不有你嗎?你罩着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事的。對吧?”
答人不語,卻掠出一陣熱氣,低聲失笑。
蕭如是理所應當牽着他細潤的手,邊走邊囑咐道:“下次亂跑,得拿個繩子把你拴起來牽着。”
蕭如是衣袖墜蕩,那人勾着又急攥上道:“别!”
“怕了?”蕭如是暗笑逗着。
“多不合規矩啊。”蕭啟明直貼着他,豎指發誓:“我保證!以後若跟大郎一起出來,絕對寸步不離!”
那人笑笑,得意低應:“嗯。”
那錦帕下還鉗着一塊碎銀,小女孩從角落爬出來,連忙扒了出來。蜉蝣是不會管什麼髒不髒的,摸着這帕子應是值許多錢的,把把銀子包進去,放在懷中也就不硌了。
破爛小人隻感慨一句:“也是富貴公子家養的金絲雀。”叩拜一禮,隻祈求合掌向上道:“願這位郎君早出樊籠,飛向自由。”
……
蕭啟明在車上吃着蜜餞,蕭如是也隻是笑看。
“主子。”中兵曹郎中蕭風便裝在外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