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麥子全部收好,金燦燦的麥粒鋪在曬場上,小孩子們被大人使喚搬了小凳子戴着鬥笠拿根竹竿在曬場看麥子。這個時候不僅是農人收貨的季節還是鳥雀們大飽口福的時候,一群群鳥從遠山飛過來,叽叽喳喳地成群結隊飛過來,落在這一片片麥子上,吃了麥子不說還要留下一堆堆排洩物。大人忙着下地,小孩子們便擔起了看管麥子的重任,哪家孩子不留心看着,晚間大人看到了少不了要擰着耳朵罵兩聲。
所有人忙着插秧種高粱,村長在曬場上一家家挨着檢查,揚場不好石子泥巴太多要重新揚過,再一包一包看着稱了重量裝起來。
揚場是個又要技巧又要力氣的活,力氣不夠揚不高,石子泥疙瘩掉不出去,風向不對麥芒麥殼揚不出去不說自己還要吃灰。初夏的風一時一時忽大忽小,大人們抓緊白天一點點風大的時候從地裡跑過來揚場。木頭做的推子将麥子推作一堆,掀闆一鏟一鏟的将麥子挖起來抛向半空,人要側對着風站着,麥茬子被風吹到一邊,飽滿的麥子從空中掉落下來。如果風小,一次揚場是不夠的。
納糧要是新麥要幹淨飽滿,不能看到石子麥殼,總有幹活粗糙的人家随便糊弄了事,村長不盯着不行,裝好新麥做好标記當即裝了車送到縣城宋老四家的院子裡,這樣一天三五趟拉了三五天,全村的夏糧也就齊了。
村長每家挑一個跟着去宋老四家,換回先前守着院子的村民,在廊下随便湊合一晚,第二天一早把糧食拉去縣衙,趕在衙門開門前把麥子拉到,第一個繳了稅糧,村長還在和文書交接憑證,靠山村村人已經四散開了去逛縣城。
這個時候各村送糧的陸續到了,人多了難免擠作一團,有些村子明明上半晌就到了也要排到下半晌去,有些遠的村子下半晌排到天黑還在排,當天納不了糧還要找地方住,縣城哪怕是大通鋪也要好幾個銅子一晚,特别是這些納糧的,糧食也要收一個銅子,還不給住樓上。這裡就顯出縣城有個同村人的好處了,可以提前把糧食準備好。
村人縣城逛了回村了,宋老四打掃院子看見廊下放着籃子,裡面裝着幾包油糖果子。宋四嬸提起籃子說:“年年都這麼放東西,也不怕貓叼了。”
“這是老村長的一片心意,”宋老四笑道,“肯定是張記糕點鋪子的,你們娘幾個都喜歡吃。”
“給我泡壺茶來,”宋四嬸在廊下坐下來打開一包點心,“油果子呢,”說着捏起一個放進嘴巴,又打開另一包,“綠豆糕,這個軟和,明天你帶回去給娘吃。”宋四嬸接過茶杯喝了一口說道,“老四,你們村的人真不錯。”
“那是,更不錯的是我,要不你能看上我?”宋老四挑眉笑。
孫村長帶着孫子坐在回村的牛車上,一路上郁郁蔥蔥滿眼綠意,春花開得差不多了,更多的是濃密深淺不同的綠。初夏時分,天氣還不算太熱,微微風吹着,路兩邊是剛剛插好的秧苗水田,波光盈盈,日頭照在水面上,像一把碎金撒在了上面,發出星星點點的金光。
從縣城往靠山村去的路修了好多年了,越修越寬整,路邊早年栽種的梧桐已經長得老高。梧桐長得快,桐子可以榨油,點燈也好,刷木頭也好,這一路的梧桐每年桐子落的時候總有人帶着籃子一路拾撿,半天就可以裝一籃子,勤快點一個夏天可以榨好幾斤桐油。這一路的梧桐由靠山村、前山村、臨江村三個村子維護。如今正輪到靠山村,村長停下牛車,伸手丈量了梧桐的寬度,琢磨着可以砍掉重新栽種了。梧桐長得快,三年就可以換一茬,村長琢磨着哪天去縣衙問問要不要擴路,梧桐樹苗也可以開始種起來,今年種下去,明年就可以移栽。
“孫兒,你回頭看到柱子交代一聲,宋老根回來讓他來家裡找我。”村長重新坐上牛車,拿了鬥笠戴上,“回去吧。”
這一次納糧跟着村長一起去縣衙的是村長的大孫子孫正才,孫正才十五六歲的模樣,生得很壯實,濃眉大眼,是個俊俏的小夥子。跟老村長醬色的皮膚不同,孫正才有着少年人少有的白淨模樣,一身靛青的短打越發襯得他蜂腰猿背,少年出塵,一點也不像一個鄉下村子裡的孩子。
“阿爺,為什麼每次你都要買茶果子?”孫正才揮舞着辮子,在牛屁股上空甩了一下,老牛開始慢吞吞地往前走。
“你說呢?”村長拿下鬥笠扇風,開始考校自己的孫子,“我為什麼買了茶果子悄悄地放廊下,卻不當面轉交呢?”
“您怕宋老四不要?”年輕的孫正才皺起眉頭,張記糕點不便宜,一包要二十個銅子,幾包點心要小一個銀元:“還是不要宋老四知道是您買的?”
“也對也不對”村長樂呵呵地說道,“宋老四一定知道是我買的,悄悄放是不想跟他來回拉扯。爺爺我啊,要教教你,”老村長捶了捶腿道:“你小的時候咱們也是當天挑糧去縣城,半夜就從家裡出發,為的是趕在縣衙開門第一個納了糧。每年納糧總是都會摔傷幾個,要是逢着下雨,那就更難了。”
“後來怎麼在宋老四家的?”孫正才記事起,靠山村的人都是提前将糧食送到縣城宋老四家,第二天一早總能頭一個搶到納糧的位置,不到晌午全村的稅糧都繳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