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柱子春苗都睡了,春芽從暖房裡出來,看到宋阿爺在院子裡擡頭看星星。稀疏的星光下是黑得發藍的天,半圓的月亮發着幽藍的光,天邊一絲烏雲也沒有,黑色的夜幕上月亮和星星像最閃亮的寶石,發着寒冷的光芒。沒有一絲風,夜晚幽深靜谧,仿佛心思深沉的神秘少女,說不出是危險還是安甯。
“阿爺,”春芽看着黑夜中的宋阿爺:“你怎麼還不睡?”
宋阿爺扯着草墊子坐在廊下:“春芽,來坐。”宋阿爺拍了拍身邊的草墊子。
春芽坐下來,和宋阿爺一起擡頭看月亮:“阿爺,我想好了。我不想成親,不想嫁人,我也不想生小孩。”
“芽妮兒,你娘生木頭林子吓着你了?”宋阿爺歪過頭看春芽,黑暗中春芽的臉白得發光,像夜空裡的月亮,一雙眼睛比最璀璨的星子還亮,這是正當青春年少的姑娘才有的面龐。
“也不是,隻是是我越來越覺得成親嫁人太麻煩了,”春芽看着夜空中的月亮,月亮離星星那麼遠,卻享有同一片天空。春芽短暫地失了神,好一會才說道:“這一切都太麻煩了:跟陌生人熟悉太麻煩了,不能随心所欲的生活太麻煩了,明明喜歡吃還要壓抑着說不要吃太麻煩了,被人指點着生活太麻煩了,明明想要卻要說不要太麻煩了,明明不想要又不得不接受也太麻煩了······這一切都太麻煩了。”春芽想了想,用力的點了一下頭說:“對,就是太煩了,真想把他們全都趕走啊。”
“你想把誰趕走啊?”宋阿爺覺得春芽充滿了孩子氣,說得也是氣話。
“趙家,林家,李家······”春芽低下頭一個手指頭一個手指頭豎起來。
“村裡人你都嫌麻煩?”宋阿爺看着春芽一個又一個點人頭。
“村裡人我不嫌煩,跑到我面前我才嫌煩。”春芽放下了雙手,攤在膝蓋上,把身子往後仰,幽幽地說道:“阿爺,你說我是不是有病?我就想一個人待着,種地也好,做飯也好。”春芽突然把身子傾過來,靠近宋阿爺的耳邊說道:“阿爺,春花姐出嫁後,我都想跑去府城給她當個廚子。”
宋阿爺被春芽的話驚呆了,看了春芽好半晌才說:“可是,柱子春苗他們你也嫌麻煩嗎?”
“是的呢,”春芽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黑暗的夜空,黑暗掩蓋了春芽臉上的表情,讓春芽覺得安心:“娘剛去那會,春苗哭我嫌煩,柱子看我我也嫌煩,阿爹回來我也煩,幸好爹不經常在家。我可能隻适合一個人生活,種我想種的莊稼,做我想做的飯。”
春芽坐直了身體,用手指了指腦袋:“阿爺,我這裡有好多想法,哪怕一個人坐着,我也隻想想我腦子裡的事。阿爺你去看過戲吧?我這裡,”春芽用手指頂着腦袋,“天天能唱不同的大戲,我喜歡一個人,别人都太吵了,影響我看戲。”
“那——你要把木頭林子送人嗎?你知道你可以做這個主。”宋阿爺像是第一次看清這個孫女,還是跟小時候一樣,腦袋裡裝滿了别人聽不懂的東西。
“不要,養小孩挺好玩的,春苗小時候是阿娘帶的,我從來不知道小孩子這麼有意思。”春芽笑了一下,比劃着木頭懶散的樣子說道:“我要是不成親,隻能養養木頭林子過瘾了。”
“可是,你要是嫁人的話,會生許多,嗯,好幾個自己的小孩。那樣不更好嗎?”宋阿爺疑惑道,“親生的,總是不一樣的。”
“我隻想養一次小孩,知道養小孩是怎麼回事知道自己能養小孩就行了,不想一次一次的重複生小孩養小孩。”春芽的眼睛亮晶晶地:“阿爺,你知道嗎?其實我最讨厭一直種稻子種麥子,我想知道有沒有其他莊稼可以種,我能不能種出來,我也很讨厭不是吃米就是吃面,一年吃半年鹽菜蘿蔔幹。我想種出新鮮的菜蔬出來,我想吃不同的飯菜,阿爺,我很貪心吧?”
“我家芽妮兒能幹着呢,一點也不貪心。”宋阿爺摸摸春芽的腦袋說,“誰不想吃好吃的呢,誰不想換換口呢,是個人都想。隻是有人勤快,會想辦法,有人懶惰,不去動彈。”
“嗯,我勤快,我也會想辦法。”春芽點了點頭。
“可是芽妮兒,養兒防老,你不成親不生小孩,老了怎麼辦?”宋阿爺渾濁的眼睛充滿了淚水,一顆老人家的心又酸又痛。
“我會賺錢,我能多多地賺錢,等老了我出錢侄兒侄孫自會照顧我,或者在村裡雇個人,有錢什麼事辦不到呢?再說了有錢也辦不到的事兒女也辦不了吧。”春芽甩了下手,無所謂地說道:“實在不行,我還可以收個徒弟,教她做飯菜,我做的菜好吃吧,能帶個徒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