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一早,宋老四趕了騾車送春芽回家。四月中春芽離開靠山村時春光正好,一派草長莺飛。如今歸來已是七月出頭。田裡的麥子早已收割幹淨,秧苗也不複是小苗模樣,抽穗揚花茁壯地生長着。
出了縣城一路是高大的泡桐,梧桐子掉落了一地,不時有村民提了袋子撿梧桐子,有人看到宋老四連忙笑着打招呼,春芽也從車裡探出身子打招呼,就這樣一路走走停停回到了靠山村。
“這次長見識了吧,”進了村子,宋老四笑着問春芽,“是不是覺得村裡的房子都灰撲撲的又矮又小?”
春芽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挂墜,笑得意氣風發,春芽握着拳頭激動地說:“四叔,以後我也要蓋一座青磚大瓦房。”
“好,有志氣!”宋老四沖春芽豎起了大拇指。
“四叔,你家裡的烤爐是哪裡的師傅蓋的?我想在家裡也蓋一個。”春芽想起在莊子上吃的燒雞烤鴨,忍不住動起來心思。
“你回去先歇息兩天,回頭我找師傅來,連料子一起給你拉來蓋一個。”宋老四點頭道:“那個爐子可不便宜,在鄉下能蓋兩間屋了。不過這個爐子要燒炭,要不要順道買框炭回去?”
“不用了,我回去自己燒。”春芽歪了下頭得意地說:“我有書,書上教怎麼燒炭呢。”
“你還會燒炭?”宋老四甩了一下鞭子,騾車越過宋大伯家往着山腳下柱子家駛去,宋老四問道:“這是在沈府學的?”
“嗯,”春芽開心地笑着說:“我有全套的蒙童正書,還有字典,還有農書。”
“怎麼這麼多書,你還要考秀才不成?”宋老四看着自信神采飛揚的春芽打趣她。
春芽和宋四叔一路說笑着回到靠山村,神情恣意,再沒有離開時候地彷徨驚慌,宋老四打量着大變樣的春芽,忍不住笑出聲來。
話說春芽四月跟着宋老四離開靠山村,柱子在家裡帶着弟弟妹妹,跌跌撞撞地把日子也過了下來,麥子安穩地收進倉,雖然今年麥子隻得往年一半才多點,繳了稅糧之後,隻得三百多斤。好在家裡舊年餘糧還多,宋老根什麼吃食都往秋月那裡送,唯獨沒有送糧食。去年宋老根沒怎麼在家吃飯,桂枝又不在了,糧食倒是積餘了大半。
青麻長得極快,柱子看到麻杆長到一人高便砍了回來,宋阿爺在家抽麻絲,很快扯了幾捆絲線來,剩下的麻杆扔到後院,春芽用來做紙的麻杆也漚滿了一池子。牛羊糞多,要發酵,柱子挖了幾個坑,連着爛菜葉子和地裡拔出來的野草一起漚了幾堆肥。
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宋阿爺看到柱子這個到處挖坑堆肥的法子也說好,讓二春回去也挖兩個。二春回家跟自家媳婦抱怨說:“柱子肥堆在後院,裡屋子遠,聞不到什麼味道,我要在哪裡挖坑,在大門口挖嗎?阿爺也不看看我家有沒有後院。”二春家和柱子家隔了一條小路,二春的後院隻是一小塊平地,平日裡種地菜還行,沒有更多的空間了。柱子家後面沒有人家,山腳離得還遠,屬于半荒的坡地,柱子不管是用來種菜還是漚肥,都沒人管。
春苗跟着二春媳婦曬菜幹,二春媳婦種什麼帶着給春芽家後院也種一塊。拉拉草瘋長的時候,柱子趕了牛車出去,一車一車拉拉草往回拉,豇豆幹茄子幹也曬了許多出來。春芽雖然不在家,往年春芽要準備的東西,柱子和春苗摸索着大半也給預備了出來,冬日裡要吃的菜有了,便不會整日裡蘿蔔幹來蘿蔔幹去了,去年一年蘿蔔幹吃得柱子和春苗夠夠的。
柱子幾個在家平日裡不是撈飯就是撈面條,囫囵混個飽肚。春芽去年移栽的梨樹桃樹橘子都活了,梨樹今年還結了幾個梨,柱子天天觀望着,早早地摘下來,兄弟姐妹幾個也甜甜嘴巴。
宋阿爺帶着孩子們過日子不講究,家裡又沒個女人,柱子春苗幹活帶着木頭林子,整天在田裡院裡泥裡打轉,春芽回家看到的便是四個小黑泥猴子。
柱子春苗看到春芽回來立刻撲了過來,木頭和林子手裡抓了一條黃瓜留着鼻涕在啃。春芽擡頭看到柱子半長的頭發,跟個野人似的,再一看頭發上竟然生了虱子,伸手抓過春苗一看,也是滿頭小白點,不由得頭皮發麻。
“你們都給我站着,别動。”春芽從車上下來轉頭跟宋老四說:“煩請四叔帶了柱子去剃頭,,春苗也去,兩個小的也去,全部剃了光頭再回來。”
春芽不要柱子春苗動她的東西,自己将帶回來的行李搬去了西廂。林子蹲在院子裡看幾盆牡丹,木頭指着花盆上的圖案說“花花”。
宋阿爺在地頭查看秧苗,聽說宋老四來了正往家走。走到門口便聽見春芽安排柱子幾個去剃頭發,他摸了摸自己的頭發,走過去壓低了聲音說:“老四,我跟柱子一起去,也剃了這頭發。”說着也不進屋,直接爬上了騾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