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苗真是,”宋四嬸回想了一會說道,“你們宋家的女孩子,隻要有機會就能立刻飛出去,山雀也能變成鳳凰。”
“什麼我們宋家的女孩子,春花不是你孩子?”宋老四看宋四嬸說得好笑,他端起茶來喝了一口:“要我說,女孩子就像那江邊的蘆葦,吹到了鄉下就在鄉下生了根,吹到了城裡就在城裡立住腳。”
“人啊,到哪裡總能活着,哪裡就分了男人來女人來。”宋四嬸搖了搖頭。
“不然,男孩子總有家業可以繼,沒有幾個男人會想着要離開家的。”宋老四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盯着自己的青面布鞋,上面有一點點濕。
“那你是怎麼想到到城裡來賣菜的?”宋四嬸從來不知道宋老四心裡是這麼想的,不由得愣住了,宋老四為人熱情,能說會道,一看就是個會做生意的料。宋四嬸當年看着他總覺得他腳底下帶着車輪子,跑過來又跑過去。
“若不是日子過不下去,誰願意背井離鄉呢?”宋老四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家裡當時剛蓋了房子用光了積蓄不說,還欠下不少外債。大哥大嫂整日裡忙了地頭忙屋裡頭,隻宋老根還跟侄子為了一口吃的一件穿的整日裡争吵。宋老四不止一次看到大嫂躲起來抹眼淚,那時候他就想,他不要自己的媳婦也過這樣的日子。家産就那麼些,大不了他不要,他要去外面闖一闖。
宋老四也不敢跑遠了,他隻敢在縣城和靠山村沿路來回奔走,草鞋走破了幾雙,被他發現了城裡人竟然是要買菜吃的,每日都要買菜吃。宋老四剛發現這件事幾乎要歡喜得跳了起來,城裡都是有錢人啊,城裡人天天買菜,若是一戶人家買一個銅子的菜,一條巷子就是二十多戶人家,一條街又有十多條巷子,宋老四隻覺得這銅子要比天上的雨絲還要多,等着他去撿。
宋四嬸看着宋老四一會歡喜一會悲傷的臉,好久也沒有說話。宋四嬸是獨女,爹娘把家業都留給了她。可是在她十歲之前,爹娘沒想過自己再不能生,總是拿些女孩兒的家事教與她,也會說給她找一個門戶相當的婆家,絕不讓她吃苦,平日裡得了什麼好東西也總是讓她收起來給她作嫁妝。女孩子從生下來那一天就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家,隻是暫居的地方。
宋四嬸十歲之後爹娘絕了再生養一個的心思。族裡人總想把自家子侄送過來過繼,宋四嬸想起那兩年家裡混亂的日子,有時候有兩三個留頭的小子,吵得家裡亂哄哄的,直到有一天,一個十來歲的小子撬了宋四嬸的箱子,将爹娘與她積攢的東西拿了去揮霍一空,還說什麼:“這些遲早是我的,我不過早些花用了去。”爹娘氣得渾身發抖,要不是那個時候大正朝改了規矩,獨生女兒可以留在家裡做守竈女,家裡隻有女孩兒的人家也可以選一個來做守竈女,隻要不是長房,家産可以全部給女兒做嫁妝,族中不得插手。若不是如此爹娘怕是要氣出病來。
宋四嬸自己吃過苦頭,生下春花之後多年沒有開懷,宋四嬸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春花做守竈女。春花潑辣,敢想敢做,是個頂得住門戶的姑娘。若不是嫁到府城來,宋四嬸去過幾回陳家酒樓,陳家酒樓比宋鹽菜大多了,春花比在家裡大氣多了,一年也見不到一次這個閨女,每次見了宋四嬸都在心裡高興,我的女娃兒一點也不比男人差。
春蕊從小在春花庇佑下,性子要腼腆許多,春蕊和春花不一樣,從小挑吃挑穿,拈輕怕重,鹽菜再不願上手動一根手指頭。這也是宋四嬸為什麼要聘了春芽來做宋鹽菜的大師傅。春蕊幹活不行,但是春蕊知道自己要什麼,她不容易生氣,别人說了她不高興聽的話當場就頂了回去,這脾氣雖然不讨喜卻也是能守住家業的。
一個家最怕什麼,最怕當家人好面子,什麼都不會替自己争取。宋阿奶就是這樣的人,将外人看得千重萬重,在村子裡從來不會與人争執,十足的老好人一個。靠山村兄弟大多毗鄰而居,為了就是互相有個幫襯。可是宋老四和宋老根為什麼會在山腳下安家而不是在村子中央,還不是宋阿奶不許宋阿爺與孫家争地基,當時宋阿爺已經在離了宋大伯家七八戶人家的地方看中兩套地基,孫家也看中了,來找宋阿奶說項,宋阿奶二話不說就同意了。孫家如今在村子中央住着,宋阿爺後來在山腳下買了兩塊地基蓋了房子,每到雨季,宋老四總是擔心塌方,冒雨也要回去幾次。
如今家裡有了承祖,宋四嬸也沒想過把宋鹽菜交給春蕊,春蕊喜歡新衣裳喜歡打扮自己,宋四嬸想着另給春蕊開個布莊。春蕊的脾氣不好,有人不喜歡也有人喜歡。不喜歡的人家自然是想要一個柔順的媳婦,喜歡的人家卻是和宋四嬸脾性一樣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