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過後,一天比一天更熱,司空靖整日煩躁得一頁書都看不下,到處找樂子。這日,不知載形從哪裡弄來幾朵開得飽滿的荷花,師兄弟倆正吵着用大缸還是水盆養,前院卻有人來傳話了,說是讓溫公子去一趟。
潔淨透亮的白蓮花還躺在溫同書手心裡,他的心思卻不在這裡了。
司空靖看他老神在在,問:“我爹怎麼叫你?你多久沒去見我爹了?”
溫同書惴惴不安,掰着手指數了一下,顫聲道:“有、半、半個月了吧。”
司空靖蓦然睜大了眼睛,不由得豎起大拇指:“還是你厲害,我爹當年都考上狀元了,還得每旬去見一回章丞相,你倒好,剛開始呢,就半個月都不去。”
其實溫同書知道,自己這般實在不懂禮數,可是他不願意學時文,又沒有辦法直言拒絕,隻得用一拖字訣,誰能想到先生會派人來請?
“你做了文章不曾?把你做的文章拿去給我爹看看,就說我拉着你玩,你給忘了,再認個錯,我爹要是真生氣也是怪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司空靖就差拍胸脯保證了,“我還能不了解我爹嗎?最多說你幾句,晚上再教訓我。”
溫同書一下緊張起來:“那、那府君會打你嗎?”
“不會的,他要打,我娘肯定攔着,放心吧。”
溫同書怎麼能放心?要是師兄和他之間肯定得有個人挨打,他倒甯願是自己——本來就是他自己做錯了事,沒道理把師兄拉下水。
前院派來的人還等在西院門口,溫同書不能磨蹭太久,進書房去取了之前的文章,一步三回頭地離了西院,往前院去了。
上**了小孩做文章之後,大約過了三四日,司空澹便一直等着小孩來見他。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小孩連個人影都沒有,他先是自我開解了一番,小孩才剛學時文,需要時間消化,後來又到了端午,也由着小孩去玩,再後來,實在想不出理由了,不可避免地有些煩悶。
正好今日無事,司空澹幹脆讓人去西院帶小孩過來。
小孩子倒是乖的,不多時就到了,手裡拿一張薄宣紙,大約是他做的文章。
溫同書心虛,過來的一路上腿不停打戰,一見到司空澹,膝蓋一軟就跪下了,磕在堅硬的地闆上,疼得他差點咬掉舌頭。
翹他慌慌張張的模樣,司空澹有點無奈,正要扶他,卻見他立刻跪直了,端端正正地行了禮:“學生溫同書,見過先生。”
“起來吧,不必跪。”司空澹手一擡,“你的文章改好了?拿過來我瞧瞧。”
這便是溫同書心虛的更重要原因了,他一直躲着不見司空澹,是因為他上回那篇士為知己者死的文章回去之後隻改了幾句,剩下的便束之高閣了。
“怎麼?不是拿來了嗎?改得不好也不要緊,慢慢學便是。”
司空澹給足了耐心,溫同書也根本沒法拒絕,隻得慢慢起身,雙手捧着宣紙遞了過去。
還是上次那張紙,司空澹一眼就看見了他給孩子做示範時改的那兩句,可是在那兩句之後,小孩隻改了一句,後面一大半,都還保留着原本的古文模樣。
司空澹有些不滿,卻克制着沒有發脾氣,隻是問:“你還是不會?問了你師兄不曾?”
“我……”溫同書回答不上來,兩手食指在身前不斷打着圈。
司空澹不是第一次教孩子,雖然靖兒和這孩子性格不同,但有些表現他還是能看出來是什麼意思,見他吞吞吐吐,又問:“是不是沒時間?讀書去了?”
先生的語氣還算溫和,可越溫和溫同書就越難受,仿佛他平白辜負了先生一番心意似的,剛剛還能說出一個字呢,現下一個字也說不出,隻是默默垂下了頭。
司空澹漸漸沒了耐心,無奈地歎聲氣,道:“你不想學,是不是?”
是。
溫同書無聲地回答了一個字,眼淚不知怎麼的就漫上了眼眶,模糊了他的視線。
司空澹沒有見過這樣的孩子,分明是聰明的,分明是要走科舉之路的,可是卻不願意學時文,不學時文,他将自己的才華置于何處?将來又如何考科舉?
“同書,”司空澹收起所有的情緒,語氣嚴厲,不容置疑,“我說過,你是讀書的料子,你将來想要出人頭地名垂青史,必然要走時文科考之路。可是你若不願意學,我也不能迫你,否則你寫出來的文章也是呆闆無趣。既這樣,以後也不必再勉強了。胡伯!”
溫同書瞬間就明白了先生的意思,猛然擡起頭來,還沒說話,胡管家就到門口了,躬身問有什麼吩咐。
司空澹淡淡地看了溫同書一眼,輕啟雙唇:“去拿戒尺,罰他一百尺,打完讓靖兒來把人帶回去,以後不必再到前院來了。”
别說溫同書,胡管家都猶疑了片刻:“府君說的是……”
“我不想重複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