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澹招招手,讓他到自己身邊來。溫同書乖乖起身,捧着戒尺盒子就過去了,端端正正地坐在先生身邊。
司空澹把戒尺盒子放在桌上,輕輕打開,兩柄同樣長寬的戒尺靜靜地擺在眼前:“同書,先生送你戒尺,不僅是為了打你,若真要打你,府裡有的是刑杖,戒尺代表的是先生對你的認可和期待,送了你戒尺,你以後便是我的學生,但凡戒尺上身,都是為着你将來能更好,你明白嗎?”
溫同書的心不安地跳動着,這些話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沒明白,最後隻能有些呆傻地看着先生,似乎是希望先生能把話說得更清楚些。
可是司空澹隻是摸摸他的腦袋,笑道:“罷了,你一時之間也想不明白,以後慢慢的就明白了。現在先過去吧。”司空澹指指屋裡那一頭的桌案,案上筆墨紙硯俱全,是特地為他準備的。
“是要做文章嗎?”
“怎麼?又不願意了?”
“不不不,”溫同書連連擺手,“不是不願意,但是我不知道寫什麼。”
“你先過去,過去了我再告訴你。”
溫同書瞧瞧戒尺,随後點點頭,起身過去了。
司空澹也跟着他,待小孩坐好,他也在一旁的席上盤腿坐下,道:“将來考進士,也不會讓你寫個十天半個月,都是當場給你題目讓你作,你雖然沒學多久,但我們也可先試試。”
這麼寫文章,溫同書從沒試過,頓時有些緊張,有些汗濕的手心在衣裳上擦了擦。
“不必害怕,不會給你出太難的題目。你前幾日回去祭拜你父親,想來深知孝之一事,便以孝為題作一篇文章給我吧。”
孝。溫同書大大舒了一口氣,這題目不算很難,應該寫得出來。
“你先寫,寫完了便同我說。”司空澹抖抖袍子起身,安撫似的摸摸他的頭,轉身回自己的桌案後了。
溫同書拿起筆,輕輕蘸墨,尋思片刻,落筆。
小孩的桌案靠窗,窗戶朝外開着,晚夏陽光尚佳,穿過窗外的梧桐和芭蕉,落下大片的陰影。涼風習習,寬闊的樹葉和地上的陰影都随風搖曳起來,偶爾落下一片綠葉,仍同盛夏一般。
司空澹本在看底下人呈報上來的文書,可是頭一擡,就看見孩子歪頭認真坐文章,安安靜靜的,讓人想到揚州的細雨,西湖邊的垂柳。
窗外傳來“沙沙”的風吹樹葉聲音,細細碎碎的,在司空澹心上響着。
司空澹忽然笑了笑,把文書放到一邊,另外取了一張幹淨的宣紙來,提筆蘸墨,動起手來。
一時屋外清風陣陣,屋内師徒各自垂首揮毫,唯有時光靜靜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爹”,司空靖從屋外沖了進來,直撲司空澹。溫同書被這動靜吓了一跳,看到師兄,偷偷笑了一下。
司空澹有點無奈,摟着他拍了拍:“幹什麼?成日沒個正形!”
司空靖是來給溫同書解圍的,但如今似乎沒有什麼圍可解,他瞧了一眼好端端地坐在那裡寫文章的師弟,便放心地在父親身邊胡鬧起來:“哇!爹畫的什麼?給我吧!”
宣紙上是溫同書坐在窗前認真作文章的模樣,小小的人,窗外是廣闊天地,顯得他那麼小,又那麼靜。
司空澹一把将宣紙奪了,不給他拿:“還沒畫好呢,畫好也不給你!”
“哼!爹偏心!”
司空澹收獲了兒子一個白眼,忍不住摸摸他的臉,笑道:“不高興了?”
司空靖不服氣,硬是往爹爹身上蹭,非要奪那副畫,幾乎和父親扭成一團,司空靖也不呵斥他,隻是一直将畫左右晃,就是不給他,鬧了一會兒,便笑得喘不過氣來。
司空靖整個人都像是挂在父親身上:“爹!給我嘛!”
“從小到大就隻會問你爹要東西,怎麼不給爹一點東西?”
“我将來有了,什麼都給爹爹!”
“那這畫也等将來,我再給你。”
“哎呀!爹!”
父子倆鬧的聲響太大了,溫同書也不由得看過來,看了幾眼,仿佛那兩個身影變成了他和父親,可再看,卻還是師兄和先生。
他還是糊塗了,父親已經走了很多年了。
他再也沒有父親了,也不會有這樣在父親懷裡嬉鬧的時光。
先生,到底是别人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