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澹瞧見他明明不停掉眼淚卻還是忍着不敢哭出聲,心中暗歎,手中的竹枝卻也舉不起來了。
小屁股一片紅腫,沒有破皮出血,但恐怕也疼得厲害。司空澹放下竹枝,無力道:“罷了,打你也沒有用,回去吧。”
沒有叫小厮來背他,甚至沒讓人送他。溫同書想起之前挨了打,先生總是讓人背他回去,還有剛剛,師兄隻是手背挨了一下戒尺,先生便即刻遣人送他回去了。現在他挨了這麼多戒尺竹枝,先生竟然讓他自己回去。
溫同書淚眼朦胧,回頭想看看先生,卻隻看見先生起身走開的身影。
滾燙的熱淚落下,溫同書心酸不已,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慢慢穿上衣褲,強忍着布料摩擦皮肉的刺痛,把自己收拾好了。
跟故意折騰自己似的,即使站也站不穩,還是走到先生跟前,跪下叩頭:“學生告退。”
司空澹執筆寫着什麼,并沒有看他。溫同書幾乎就要号啕大哭,卻隻是抹了眼淚,起身一步一挪地走了。
孩子的背影寫滿了倔強,司空澹擡頭看了一眼,連連歎氣,直到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才喚了一個小厮進來:“你在後面悄悄跟着,一定要看着他進西院。”
前院到西院,往常不過半刻鐘的時間,可今天不知是挨了打,還是心中格外煎熬的緣故,溫同書覺得這段路實在太遠了,他走啊走,穿過曲曲折折的池上橋廊,繞開幽靜别緻的假山亭台,一路上還要應和着灑掃的婆子和巡視的護衛同他見禮,連眼淚也不敢流,隻能硬生生憋在眼眶裡。
他還記得,最開始府裡的人朝他彎腰問好,喚他一聲溫小公子,他惶恐得不得了,結結巴巴道不必多禮;後來漸漸習慣了,便從容起來,隻略一笑笑,微微點頭,頗有些小郎君的風範了;至于今日,他拖着個受傷的屁股,頂着兩個通紅的眼眶,一想到别人可能一邊向他問好一邊在背後琢磨他為什麼挨了打,便恨不得這府裡一個人都沒有!
花了一刻鐘有餘,溫同書才邁進西院裡。司空靖回來後草草在手上上了些藥,便望眼欲穿地等着溫同書,此時見了他走路歪扭、臉蛋微微髒污的狼狽模樣,趕緊招呼載形把人抱了進來。
“取藥去!”司空靖把小厮們轟了出去,“别在這裡礙手礙腳的!”
小厮們“嘩啦啦”散了,司空靖立刻變臉,心疼得跟自己挨了打似的:“别哭啊,師兄看看,上了藥就好了。”說着褪了小孩的褲子,露出個深紅泛紫的屁股,許是發酵了片刻,傷痕顯得更加可怖些,幸而沒有破皮,處理起來也無需特别注意。
載形送了藥進來,司空靖一邊給他上藥一邊哄:“沒事的,傷得不重,你睡一覺起來就不疼了。你也别怨我爹,讀書嘛,都是要挨打的,師兄我以前也挨打。别說我了,就連我爹,跟着章丞相讀書的時候,身上就沒好過,不然也成不了什麼天下時文第一人。你剛剛也聽見了,我爹是喜歡你,盼着你成才,不然才不管你,你啊……”司空靖說了許久,才發現小孩一直沒有動靜。
“同書?”司空靖放下藥,探出身子去瞧他,隻見小孩乖乖趴着,腦袋卻朝向床裡側,眼淚“嘩嘩”地流,一點聲音都沒有。
司空靖心都要疼死了,俯下身輕輕抱住他,柔聲問:“是不是太疼了?師兄給上藥了,等你睡着了就不疼了,要不,師兄再給你揉揉?”
溫同書隻覺得這些疼都不算什麼,師兄這樣待他,他卻欲求不滿,他簡直該死,該死!
喉嚨哽了一下,就要發出聲音,溫同書卻突然将小手握成拳,塞進了嘴裡堵着,卻不知他這拼命撬開嘴的模樣,更加惹人心疼。
“你别這樣,是不是身上還有哪裡疼?你告訴師兄,師兄給你看看。”司空靖都手忙腳亂了,“不不,師兄不看,師兄叫大夫來好不好?大夫一看就知道。”
溫同書受不了師兄溫聲細語的模樣,像是失聲了一般,隻是奮力搖頭。
“好好好,不叫大夫,那師兄讓廚房給你做荷葉羹,快要過夏了,今年可吃不上了。”
“嗚嗚嗚……”到底是忍不住哽咽出聲,溫同書仍是搖頭,那股勁,仿佛師兄逼他吃的是毒藥。
“那你要什麼?你說呀!”
嗚嗚嗚……我什麼都不要……
司空靖看着他又變成了那副鋸嘴葫蘆的樣子,頓時也有點挫敗和生氣:“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猜得道?我又不是你肚裡的蛔蟲!”
對不起,師兄,對不起嗚嗚嗚……
司空靖站起來,道:“你挨了打,怨我爹,現在連我也怨上了,行,我走了,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溫同書一聽這話,心裡涼了半截,一回頭,果然看見師兄大步往門口走,頓時大呼出聲:“師兄!”
可是司空靖氣性也大,并不回頭,照舊往外走。那潇灑決絕的背影不知怎麼的讓溫同書回到了六年前父親去世的那個夏天,他像是要追趕上往昔完滿的幸福似的,不顧身後的傷,直接翻身從床上滾下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師兄過後,便是幾乎痛暈過去的慘叫:“啊呃——”
司空靖聽了那一聲師兄,萬萬想不到緊接着的是小孩摔落在地的聲響,慌忙回頭,隻見小孩躺在地上左右翻滾,大約是摔下來時屁股着地,重重地擠壓到了傷。
他又氣又急,又丢盔棄甲地跑回去,七手八腳地把小孩抱起來,真恨不得再打他一頓,可又舍不得他疼:“你到底想幹什麼?”
溫同書緊緊地抱着師兄,疼得眼前直冒金星,嘴裡卻隻有一句話:“師兄,對不起,師兄,對不起……”
司空靖抱着他,親了親他的鬓發,道:“你不用對不起師兄,你一輩子都不會對不起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