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門口有護衛把守,難道先生在議事嗎?
溫同書躲在牆角處尋思一陣,回頭走了。
他知道前院進不去,但也絕不可能回去,想起有一回師兄帶他走過前院東側的一扇小門,便偷偷從那裡溜了進去。那小門進來是一片稀疏竹林,平日沒什麼人,溫同書一腳踩上去,隻聽地上竹葉窸窸窣窣,生怕被發現了,趕緊快走兩步,躲到書房外牆根下去了。
也為着快走這兩步,身後傷口似乎裂開了,疼得他幾乎動不了,隻得先站在原地緩一緩。可緩這片刻,他便聽到了書房内傳來的聲音:“世叔,侄兒是真心向學的!”
這個聲音……
溫同書張望一陣,順着牆根挪到窗戶底下,偷偷地起身,探出一雙眼睛去。
是文兆榮,文兆榮竟然在這裡!
書房裡坐了三人,司空澹居中,神情淡然,文兆榮和一老者分居左右,溫同書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司空澹還沉默着,那老者便發話了:“賢侄,我們文氏一族如今沒落了,你看不上兆榮是應該的,但是,兆榮好歹是與靖兒一同長大的,當年我也曾與你伯父同朝為官,說回來情意不薄,你若能助這孩子一臂之力,來日文氏上下,都必定感激不盡!”
“老尚書言重了!”司空澹推辭了半日還是推不掉,“晚輩才疏學淺,世人皆知,把兆榮這等好苗子交到我手中,我實在惶恐!”
“賢侄不必過謙,若是天下時文第一人都自認才疏學淺,叫世上讀書人的臉面往哪裡擱?”
司空澹長長歎息一聲,道:“若是兆榮不嫌棄,便把你的文章拿過來,我替你瞧瞧便是。”
文兆榮喜出望外,立刻起身到司空澹身前,一拜到底:“多謝世叔!小侄必不負世叔所望,勤懇向學!”
窗外,溫同書的小腦袋又慢慢滑下去了。他貼着牆,隻覺腦袋嗡嗡的——原來先生沒有去看他,是忙着收文兆榮為徒。
不過他也不怪先生,隻要是個明眼人,都會選文兆榮。官宦世家,祖祖輩輩一衣帶水的情意,總比他這個蹭吃蹭喝的小子要好。
屋裡幾人又說了幾句,司空澹才起身将人送出去。溫同書餘光瞥見那幾人往外走,便順着牆根跟了幾步,遠遠地看見他們又作揖又躬身的,一時間沒了心情,轉身往那小門走了。
司空澹将人送到前院門口,便讓小厮送出去了,轉身回來,卻看見那片稀疏竹林裡一個小小的身影,垂頭喪氣的,正往東邊走。
這孩子……
司空澹頗有些惱怒,喚了胡管家來:“小郎君的傷可好了?”
胡管家不知前因後果,如實答道:“應當是好大半了,但還在後院養着,恐怕未能痊愈。”
司空澹冷哼一聲:“那也不妨事,你去取些藤條來,泡了水送到後院去。”
胡管家眼明心亮,卻不知小郎君怎麼的就得罪了府君,也不敢問,隻應了一聲,便去找藤條了。
卻說溫同書回到後院,臉上淚水一片,被冷風一吹,小臉割得生疼。進了屋,臉也不洗,坐在案前就要提筆寫字。
既然收了文兆榮,他這個學生也是多餘的了,與其等着先生來趕他,不如他自己先走,還顯得有骨氣些!
心酸惱怒之下,溫同書在紙上落下一個大大的“絕”字,卻怎麼也寫不下去了,眼淚“啪嗒啪嗒”流,肩膀也跟着一起一伏。
秋雁端了煎好的藥來,見他哭成個小淚人,不禁吓了一跳:“這是怎麼了?”
溫同書抹了一把眼淚,倔強道:“沒什麼。”
“來,先把藥喝了吧。”
“我不喝,我病死算了!”
秋雁大駭:“說什麼胡話呢?”
“反正我不喝!”
秋雁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溫聲哄着:“我讓人去問了,說府君在見人,晚些就會來看你了,你快聽話,把藥喝了,不然府君一來,你這屁股又要受罪!”
“他愛打就打,反正……”眼淚像斷線珠子一樣“嘩啦啦”落下,溫同書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反正都是他說了算,我也沒有辦法。”
秋雁真像一把捂住他的嘴,這府裡,誰敢這麼說府君的不是?可是這孩子又是夫人手心裡的寶,隻能哄,不能罵。秋雁耐着性子撫慰了好一陣,最後看他實在不願意喝藥,也沒辦法,隻得先去告訴夫人,讓夫人裁奪。
卻不料,秋雁端着藥才離開房間,便碰上迎面走來的府君,她蹲身行禮:“府君。”
司空澹上前,問:“是小郎君的藥?”
“是,”秋雁有些為難,“小郎君不肯喝。”
“給我吧。”
秋雁不敢違抗,隻得雙手将放着藥碗的托盤一并交給府君,随後徐徐退下。
司空澹端着藥,“吱呀”一聲推開房門,一隻腳剛邁過門檻,便被大吼一句“我說了不喝!”緊接着,一個紙團直直砸來,正中他的眉心,又“啪嗒”一聲落在托盤上。
溫同書看着眼前人,又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心,确定剛剛是把揉成一團的紙丢了過去,雙腿瞬間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