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呼呼地起了風,小厮察覺嚴寒更甚,輕手輕腳地進房來添炭,見小郎君在府君懷裡睡得香,不敢出聲,隻點頭示意,緩緩退出去了。
但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房門又被推開了,司空靖走進來,輕聲喚:“爹。”
司空澹溫和地問:“怎麼來了?”
“我來尋同書呢,他的傷也快好了,我讓載形和勞生把他的東西搬回西院去了,總在後院不大好。”
司空澹贊賞地點點頭:“是長大了,有點當師兄的樣子了,同書的事,你照顧着就好。”說着又低頭看看懷裡的小孩,問,“你抱回去?”
司空靖點點頭,上前來要抱:“嗯,爹給我就好,爹事情多,别讓同書成日纏着。”
司空澹放心地把小孩送到兒子懷裡,看他嘴巴動了動,可眼睛還沒睜開,就知睡不醒:“他也不耽誤我,隻是這些日子也不曾讀書作文章,倒是浪費了,你帶回去要看着點。”
司空靖抱穩師弟,應了聲是,便告退了。
前院回去的路曲折幽長,逆着風,寒氣迅速侵襲,司空靖走了幾步就不由得縮起脖子來,懷裡的小孩在溫暖的房中睡了許久,突然被朔風一吹,一會兒就被冷醒了。
醒來的溫同**憶還停留在和師父讨論章丞相的規矩之時,可這會卻一颠一颠的,讓他分不清今夕何夕。
師兄的聲音适時傳來:“睡醒了?”
“師兄?”
“嗯,師兄帶你回西院去。”
眼皮還有些沉重,溫同書讓它耷拉着,含糊道:“嗯。”
再回到西院,衆人都有些恍若隔世之感,溫同書走前在這院子裡挨打還是中秋之後的事,如今養好傷再回來,卻已經入冬了。小厮們忙前忙後地替小郎君收拾着,在蒼白暮色之下生出了幾分熱鬧氣息。
司空靖堪稱兢兢業業地照顧着溫同書,晚上睡前還到他房裡來看被子夠不夠厚:“天太冷了,聽人說要下雪了,你身子剛好,别凍着了。”
溫同書身下墊了一張,身上蓋了兩張,被師兄這麼壓一壓,人都喘不過氣了,忍不住把小手伸出來,道:“往年沒有這麼早下雪呢,要是下雪了,我能去玩嗎?”
司空靖抓着他冰涼的手腕塞進被窩裡:“就想着玩,今天我爹還說了,你這麼久都沒讀書作文章,再不用功,有人的屁股要遭殃了。”
師兄的手心好熱,溫同書覺得被師兄這麼一握,跟一直放在被窩裡也差不多,跟師兄一起睡肯定很暖和,像抱着個小火爐。
想到這,溫同書“咯咯”笑了兩聲。
司空靖有點奇怪:“你笑什麼?”
溫同書眼睛彎成兩道月牙:“我在想,師兄這麼暖和,以後秋雁姐姐和你一起睡,就不怕冷了。”
司空靖頓時拉下臉來,一把掀了被子,凍得小孩尖叫起來。可司空靖這會不心疼他了,把人一翻,三兩下扒了褲子,露出還沒完全恢複白皙的屁股來,“啪啪啪”地在他屁股上抽了五六下:“小小年紀,心裡都想些什麼?”
溫同書太冷了,連忙往被子裡鑽,一臉委屈:“是師娘說要讓秋雁姐姐到你房裡,又不是我說的。”
“我又沒答應,你胡說什麼?”
“你沒答應就沒答應啊,這麼兇。”溫同書自己蓋好被子,悄悄穿好了褲子。
司空靖不知怎麼的,一點也不願意說這事,甚至一想到就心煩意亂,倒不是說秋雁不好,況且隻是個伺候的丫頭,本不必放在心上的,可是他的抗拒遠超自己想象。
對于這樣的事,他好像完全沒有做好準備,也并不想去準備。
有些悶悶的,但還是重新給小孩蓋好了被子,耐着性子道:“秋雁不會到我房裡來,以後莫再說胡話了,不然師兄真的生氣了。”
溫同書撅着小嘴,想,難道師兄不喜歡秋雁姐姐嗎?可是秋雁姐姐很好呀!算了,還是不要說了,不然又要挨師兄打。
“我知道了。”
“乖,睡吧,你睡了師兄再走。”
溫同書安心地點點頭,乖乖閉上了雙眼。
多年以後,溫同書總是能想起那個北風“呼呼”刮着的夜晚,他睡在暖和的被窩裡,身側是守護着他的師兄,同一座府邸裡,師父師娘恩愛纏綿,從天空中落下的每一片雪花都沒有憂愁。
“府君,有急報!昨夜風雪太大,東郊房屋被壓垮一片,災情嚴重,司戶參軍已經前去視察,派人來請府君前去主持大局!”
“府君,龍安縣來報,今年初雪太大,農田受災嚴重,恐百姓聚衆鬧事!”
“府君,已傳有人凍斃街頭!”
“府君,積雪太厚,道路難行。”
“府君,物資告急,缺少棉衣棉被,災民難以安置。”
“府君……”
“府君……”
奏報雪花似的飛進府裡,司空澹還沒批複完前一份,新的問題就出現了,胡管家和府裡的小厮不斷為府君添燈加炭,在前院和大門之間來回傳送書信,夫人送來的飯食冷了又熱,熱了又冷,卻是一點也沒被碰過。
西院的兩個小孩知道真是要緊關頭,既不敢去打擾,也不敢鬧事,乖乖地呆在屋子裡取暖讀書。隻是溫同書也并不心安,翻過一頁書又到窗邊去看外面的大雪。雪下了幾日,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院子裡的雪一兩個時辰就要掃一次,否則根本不好走,晚上總能聽到幹枯樹枝被壓垮折斷的聲音,在寂靜之中格外響亮。
“師兄,我想回家。”
司空靖放下手裡的書,道:“你别擔心,前些日子李良已經帶人去你家裡做了一些加固,也送了衣裳和被子,不會有事的,放心吧。”
“以前龍山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雪,我害怕。”
“别說龍山了,就是在京城,這也算大雪了,下了幾日,應該快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