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天,夜裡沐浴過後,趙懿安想起白日裡馮妙的話。
她的母氏是巫族的一支嗎?那天昨夜的夢是不是預知夢?如果不是也罷,如果是,将來那位梁國質子會攻破晉都?
趙懿安深覺荒唐,她跟她的父王一樣,對于自己的家國都有絕對的自負。
可是,她始終覺得後怕,萬一呢?這種事情,她連萬一都不敢賭,她必須保證絕對不會發生。
趙懿安垂眸,不過……若是那質子死了,那夢裡的事不就發生不了了嗎?
可她從沒殺過人,而且那人也才比她大一歲,他在晉國吃盡了苦頭,現在她還想殺掉他。
趙懿安将自己代入他的角色,覺得真真是要委屈死,被欺負被侮辱,到頭來還要因為一個夢就被殺,這輩子算什麼呢?受氣包嗎?
她左思右想,看到身旁的雲想,趙懿安張口道:“雲想,要是……”她頓了頓。
“什麼?”雲想問道。
“沒什麼。”趙懿安笑了一下,沒說什麼。
雲想給她擦着頭發,柔聲道:“殿下有什麼都可以跟奴婢說啊,奴婢一直都在殿下身邊。”
趙懿安隻着亵衣,将頭埋在膝間,悶悶答應一聲。
一夜無眠,睜眼到天亮,自趙懿安母親亡故那日後,這還是第一次。
第二日一早,趙懿安早早起來,早膳也不吃,匆匆梳洗過後,拉着雲想就出了門,雲想問什麼她也不答,隻拉着她在王宮裡漫無目的地走着,足足走了一上午,氣也不喘一個,她一邊走一邊看,似乎是要将王宮裡所以景色都映在腦海裡一般。
終于,趙懿安開口了,“雲想,人家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城阙深深埋葬多少冤魂,可是這裡……是我的家。”
“這是您的家啊,有您的父王,有華夫人馮美人,有五公子姊妹們,還有奴婢們,這裡是您的家,跟旁人的家沒什麼兩樣。”雲想蹲下身,看着她。
“是啊,這裡是我的家,我的一切都在這了,可是,如果有人想要奪走它毀掉它呢?”趙懿安直視雲想,目光有些冷。
雲想一怔,旋即道:“不會的,殿下,有王上在。”
“隻靠父王一個人怎麼夠?”
雲想在趙懿安眼中看到了淚光,“母後臨走前對我說了,她說‘安兒,你的父王不乖,你要保護好他。’”
“所以誰要是想奪走我的一切,那我也必然不要他,不要他們——好過。”趙懿安轉身大步離去,雲想卻看到了她奪眶而出的淚水,她熟悉這樣的趙懿安,就像是下了什麼決斷,而這決斷一旦在她心底落下,就沒有旁人更改的餘地。
而她能做的,也無非是一路相陪。
上午回來後,雲想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一旁的暖香發現了,疑惑問道:“雲想姐姐,你今兒這是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雲想知道暖香的嘴一向沒個把的,什麼事情告訴了她,就等于告訴了汾陽宮左右圈子裡的所以宮人,她也以一貫模棱兩可的态度敷衍她,“我隻是想,我是不是做錯了。”
“姐姐你惹殿下生氣了?”暖香聽說,一下來了興緻,探頭過來問。
“不是。”雲想瞪她一眼,搖頭道:“是旁的事情。”
“哦。”暖香又把頭縮了回去,“我就說殿下怎會生你的氣。”
雲想有點不想理她。
她隻是在想,她對趙懿安潛移默化的教導是不是錯了。
趙懿安不像那些個公子自小就有專門的先生教養,她隻偶爾去尚書閣聽些課,好在這孩子自己認真,讀書寫字從不要人費功夫。
她陪在趙懿安身邊這些年,一直以講故事的方式,将現代的一些價值觀,潛移默化地灌輸給她,不是想要成就什麼,她隻是不希望自己的公主一輩子困囿于宅院之間,她希望她能看到更廣闊的天地,不要像她遇到的那些貴婦,狹隘淺薄,用自己編織的網,将自己埋葬在所謂繁花錦簇之中。
可是雲想現在卻有些猶豫了,這裡不是現代,這是等級森嚴的古代,人們不能接受所有異于教條的思想。
那她的做法真的是對的嗎?她的自以為是,她的自視甚高,會不會害了公主一生呢?
雲想兀自想着,遠遠地卻聽見有人喚了她一聲。
“雲想,傻站着幹什麼呢?你家殿下呢?”
雲想回過頭看去,原來是馮妙帶着盼兒來了。
她收住思緒,迎了上去,“美人來了,殿下剛回來,在裡面呢!您快請。”
馮妙點點頭,跟她往裡面走,一邊走一邊問:“雲想,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雲想不語,暗道這人是真的敏銳。
馮妙卻笑,“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心事還不多半是關于公主的。”
雲想賠笑,“美人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婢能有什麼大不了的心事。”
馮妙哼了一聲,意味不明笑道:“整日奴婢長奴婢短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多謙卑,殊不知你這人,心氣高着呢,怕是阖宮上下,也隻有個公主殿下能入你的眼。”
雲想被說得愣住,心下一跳,耳似轟鳴,擡頭看她。
馮妙卻不等她,撇下她自己往裡走,一邊走一邊說道:“有的人看似卑躬屈膝的,她的眼神可從來沒軟過。”
“你覺得自己與衆不同,可你又有什麼不一樣?”
馮妙的身影消失在雲想視線裡,隻留下她那與張揚的外表極不相符的清冷聲音。
雲想仿佛被她的話釘在原地,攥緊手心,不知是氣還是怕,渾身發抖,臉紅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