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幾次,蕭衍,我為你費盡心思,我為你裝出乖巧溫柔,我為你和我的兄長作對,而你呢?你憑什麼屢次拒絕我,憑什麼?啊!我差在哪裡,我比之趙懿安差在哪裡?”
她的聲音像小獸尖利的嚎叫,一聲又一聲,像有承受不住的痛苦席卷而來,趙惜安突然發出痛苦的呻|吟,甩開宮人前來攙扶的手,抱着腦袋蹲到了地上。
蕭衍的傷口還在流着鮮血,他的臉上漸漸失去血色,聲音帶着冷意,“你居心叵測,我并非因為她而拒絕你。”
“閉嘴,閉嘴。”趙惜安猛然擡頭怒喝,趙懿安看不到她的目光,但可以猜到,她第一次這樣直白面對趙惜安對自己的怨恨,如此濃的恨意。
趙懿安頭痛欲裂,差一點沒站穩,她忙伸手扶住石橋的欄杆,聽見趙惜安繼續道:“你憑什麼不接受我的好意?憑什麼?憑什麼不讓我幫你?明明我為你做了那麼多!”
“我不要!”她揮着手,毫無章法四處抓揮着,像是看到黑白無常索命一般,“我不要再經曆那一切。”
趙惜安突然嗚嗚哭起來,她蜷縮成一團,抱着自己的雙腿,“我不要了,不要,求求你,求求你蕭衍,你放過我好不好,你記得我的好,我隻想要好好活着。”
她嗚嗚哭着,像是讨不到糖的孩子,趙懿安看着這一幕,忽然想起曾經有個冬夜,她冒着雪去太醫署查看父王的藥膳,那天的太醫署裡蜷着一個發熱的小姑娘,她似乎很痛苦,一直在吐,不住地嗚嗚哭着,像小貓一樣細小的哭着,連哭也不敢高聲。
一個髒兮兮的宮女将她摟進懷裡,眼淚滴滴滾落,她像是那種格外堅韌頑強的類型,是以哭起來總是讓人莫名揪心,可惜她懷裡的孩子連她的臉也看不見,更不用說看到那為她而流的漣漣淚水。
那時的趙懿安看了很久,方才牽着雲想的手走出太醫署,深一腳淺一腳呼着冷氣走進雪地裡,她問雲想那是誰,雲想說那是她的五妹妹,她并不受她母親的喜愛。
趙懿安一直記得雲想那時無意識般的呢喃,她眺望着一望無際的宮牆,露着她看不懂的表情,說:“這樣大的雪,這樣重的病,翠荇一定是吓得慌了神,才會一個人頂着風雪,抱着公主兩條腿跑到太醫署,明明是那樣一絲不苟又孤僻的人......”
那樣的兩個人,半大的宮女抱着更小的孩子,像是沒有盡頭的雪路,像是停不下來的幽幽哭聲。
怎麼就這樣了呢?趙懿安向前一步。
“殿下。”突然有人出聲,名叫青釉的宮女注意到了來人,提醒哭泣不已的趙惜安。
趙惜安蹲在地上回頭,看到來人,眸中淚意瞬時轉化為刻骨的怨恨和冷意。
“三姐姐。”趙惜安詭異笑道,“你還要跟我玩好姐妹的遊戲嗎?”
她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趙懿安”趙惜安笑着,“為什麼?”
“為什麼你的命總是比我好呢?”
“你已經擁有了一切。”趙惜安雙目發紅,那雙漂亮的杏眼被怨恨籠罩,額上青筋暴起,面色猙獰,“父王的疼愛,顯赫的地位,衆人的追捧。”
“你為什麼還要搶走我的?”她一手死死拽住抓住趙懿安的衣領,一手憤而指向蕭衍,“曾經你明明不稀罕的東西,你為什麼要跟我搶?為什麼?”
趙懿安一步步後退着,不欲硬碰,身後退路被青釉截住,她隻能側身避開,一點點被抵到石橋的欄杆上。
“我不曾跟你搶。”趙懿安被她拽得仰起頭顱,她的後背抵在石欄上,磕得生疼。
“趙惜安,我不曾跟你搶,我擁有的一切,都不是搶的你的,我不曾欠你。”她不明白她的這份怨恨起于何處,隻是心裡一陣陣酸痛,若有所失。
“你還裝。”趙惜安尖叫一聲,突然一口死死咬在她的脖頸處,趙懿安隻感覺一陣劇痛傳來,她的牙齒越來越深入,幾乎疼得發指。
一聲驚叫傳來,一股大力将壓在身上的人拉開,脖子上猛然一松,趙懿安睜開眼,蕭衍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在她面前放大,他冷冷看着她,大口喘息着來抵抗大腿上的疼痛,趙惜安被他推開到一旁,蕭衍的渾身好像都在顫抖。
他自嘲般笑着:“趙懿安,你對我從不曾相饒,怎麼對她就予取予奪?”
脖子上的傷口扯得生疼,趙懿安還來不及回答蕭衍的話,就看見趙惜安連滾帶爬向她撲過來,蕭衍把她一把推遠避開,趙惜安撲了個空,身體沒有刹住狠狠往外撲去,慌忙間她突然伸出手緊緊抓住了一旁蕭衍的衣袖,兩人齊齊掉出欄杆。
趙懿安沖上去,趕忙伸出雙手,她抓住了趙惜安的胳膊,蕭衍則向後一仰,重重往下墜去。
“噗通”一聲響傳來,他掉入了秋日裡冰冷刺骨的河水。
趙惜安被拽得一個踉跄跌坐在地,卻是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你救我?你選擇了救我,哈哈哈。”趙惜安笑得目眦欲裂,“趙懿安,你不知道自己放棄了什麼,怎麼有你這樣的蠢貨。”
趙懿安扶着欄杆,勉強站住,她的雙手顫抖,強自合上眼來平複心情,可是蕭衍墜下的那一瞬,那個了然而又黯淡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在她腦海閃過。
“殿下!”又是一聲驚呼,雲想此時恰好帶人救完人上來,她撇開一切,飛奔過來一把推開上前阻攔的青釉,提着趙惜安的衣領将她死死壓到橋邊。
“别。”趙懿安無力攔住她。
趙惜安被對方掐着脖子,還在艱難笑着,對上上方人的眸子,冷血動物一樣冰冷而殘忍,這個人就是她計劃裡最大的變數,她毫不懷疑對方會掐死她。
“疼不疼。”手上的力道放開,雲想慌忙去察看趙懿安的傷口。
趙惜安閉上眼,不想再看這場鬧劇,原來再來一世也是這樣,一切都結束了。
她恍然又想起曾經暗無天日的生活,想起一次又一次的折辱和玩弄,想起永遠沒有盡頭的痛苦。曾經舉目無親,四下皆敵,人人可辱。不,或許她從出生起就沒有親人。
她想要的不多,重來一世,她以為是上天給的饋贈,原來卻是更多的折磨和自取其辱,她隻是想好好活下來而已,為什麼不行啊?為什麼她要經曆這一切?為什麼趙懿安不用?為什麼!
趙惜安猛然睜開眼睛,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熟悉的氣息将她包圍,那個人将她抱得很緊很緊,像在抱什麼值得珍惜的東西。
“放開我,放開我。”趙惜安踢打着,掙紮着,故意去撞她的傷口,想要脫出她的懷抱。
她吃了痛,卻隻是輕哼一聲,依舊緊緊抱着她,幾乎有些窒息。
為什麼?為什麼還要理我呢?由我自生自滅吧,我明明承受了這麼多痛苦,你憑什麼,憑什麼輕飄飄就想用你的寬容來原諒我?憑什麼?我有權恨你們每個人,恨我呀,不要原諒我!
“今晚好好睡一覺。”她聽見趙懿安在她耳邊輕聲說,她的脖頸出還在流着鮮血,有幾滴擦在趙惜安白皙的臉側,格外刺目。
“我跟青釉說了,今日你去四妹妹宮裡一起睡。”趙懿安一隻手在她後腦上撫了撫,“幫我跟四妹妹道個歉好嗎,我今晚要爽約了。”
“我才不。”趙惜安感覺有溫熱的東西從眼眶流出,“道歉的話要自己說。”
她又想起自己的前世,那個被她憎恨,怯懦軟弱的趙惜安。那樣的趙惜安無法經曆風雨,所以她想要用殘忍和怨恨将她埋葬,前世像玩物一樣曆經苦楚,她以為那個趙惜安已經死了。
她追尋了兩輩子,盲目惶恐無所不用其極,時至今日她才明白自己究竟在追尋什麼,在尋找什麼樣的慰藉。
原來那個怯懦的趙惜安并沒有死,一直被她掩埋在心底最黑的角落,她無法用痛苦和傷害殺死。她總是蜷縮着,嗚咽着,卻也能堅強地活下去。
趙惜安忽然明白,原來她所求,不是榮華富貴也不是榮寵一生,不是身居高位也不是生殺予奪,而隻是這一個擁抱,是最基本的,來自她的血親,來自她的姐姐,來自她血脈相連的親人,來自她人的認可承認和包容。
無論你什麼樣,我都會喜歡你,擁抱你。
趙懿安才是傻子。
趙惜安緊緊伸出手回抱住她,明明她自己曾經信誓旦旦說過,喜歡是有條件的,她也是個騙子。
趙惜安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