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琳琅,”阿亭道:“咱們要不要出去透透氣?”
阿亭大清早就被喊醒來來看着琳琅守到現在,其餘人都忙着給蕭府内外插旗貼符設結界,生怕那羅刹血魔溜進來把蕭府裡的男女老幼給生吞活剝了。
琳琅道:“你就不擔心我會害你嗎?”
阿亭笑道:“你這不是被縛靈繩綁着嘛,有什麼好怕的?我再不濟也還是能降服一個什麼法力都使不出的人吧,況且師兄他們已經設下結界,你這麼大一個活物也跑不出去。”
琳琅盯着阿亭,此人看着心大無所顧慮,其實還是在她已知的範圍中能夠掌控的。
阿亭和琳琅走至花園裡,府裡的人個個臉上都微帶着驚惶,園中的花草倒是開的精神,絲毫不在意府中緊張的氛圍。
院裡石凳上坐着個人,他身旁站了兩個男仆。看那非富即貴的衣着,不是蕭晉元就是蕭旌陽。阿亭心想:蕭晉元好像沒有這麼高,這人應該是蕭旌陽。她走近那錦衣華服的人,從他肩頭湊過去看了看,果真是蕭旌陽。
他全然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阿亭順着他的視線望了過去,不過是隻普普通通的白色蝴蝶,蝴蝶一動不動躺在蕭旌陽手掌心裡。
“蕭公子是來賞花的還是賞蝶的?”
聞言,蕭旌陽轉過頭看向阿亭,他的眼眸澄澈,目光幹淨純粹,像是涉世未深的孩子,少不更事,甚至有些接近于笨拙,卻又被人保護的很好,不知人間疾苦。若說蕭晉元是雕琢精細的美玉,那蕭旌陽便是一塊表面生罅隙的璞玉,隐約可見内裡潔白無瑕,晶瑩剔透,有琛瑞之美。
比起初次見面隻會傻笑的蕭旌陽,眼前的蕭旌陽看上去内斂了許多,不過看上去還是有些懵懂。
“周叔說外面有吃人的妖怪我不能出去,父親也不讓我出去,我就來這裡了。”蕭旌陽盯着掌心的蝴蝶,少頃又道:“蝴蝶死了。”
阿亭道:“人皆有一死,更何況是一隻蝴蝶。凡事都是天注定的,皆是命。”
“命?”
蕭旌陽眼裡帶着疑惑,甚為不解。
阿亭指了指天上,笑道:“命由天定。”
蕭旌陽道:“那萬一天定的是很不好的呢?”
“那有什麼辦法,”阿亭從石桌拿起一個果子,向上一抛,果子複又落在她手中。她送至嘴邊咬了一口,輕笑道:“難不成我還要和天去鬥?我鬥得赢?反正都赢不了,那就認命呗。”
蕭旌陽盯着阿亭看了很久,一言不發。
他還沒察覺到琳琅站在不遠處,阿亭望了眼琳琅,又看了看蕭旌陽,雙眸精光一閃,對那兩名男仆嫣然笑道:“你們兩個就一直這麼守着,挺辛苦的啊。”
有一人道:“這是我們的指責所在,近日府裡不安甯。”
阿亭點頭,看上去頗能理解他們,“那倒也是,最近确實有一些不幹淨的東西出現……”
“什麼人!”
阿亭呵斥一聲,回頭看去。
“仙人?”
兩男仆循着阿亭的目光看向,那裡并沒有人。他們互看一眼,滿腹狐疑。
阿亭神色凝重,“方才我剛到強烈的煞氣在月門後,想必府中定是進了不幹淨的東西。他去往的方向——”阿亭閉目凝神,掐指一算,道:“糟了!是你們老爺的卧房!”
見他們神情緊張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阿亭急道:“還不随我去追!”
“可是,她——”
一仆指向琳琅,蕭旌陽回頭看去。他神色如常,視線卻一直沒從她身上移開。
“她被我昆侖虛的法器縛靈繩綁着現在一點法力都沒有,”阿亭怒形于色,“你們到底追不追?再晚一步你們老爺就有性命之憂了!還是說你們要見死不救?”
看她疾言厲色,說的這麼嚴重,兩人終于跟了上去。
“你不擔心你父親嗎?”
琳琅沒有走近,遠遠望着蕭旌陽。
蕭旌陽道:“她在笑,跑起來的時候很開心。”
琳琅臉上浮現出錯愕之色。
“你還沒有告訴我,将軍是誰。”
蕭旌陽說完,隻見琳琅眼中的光彩倏地黯淡了,默然不語。
“是我仰慕的人。”
琳琅露出極淺的笑,容色清麗,微含~着笑意的眼眸裡有着淡淡的哀婉。
鮮衣怒馬,少年英雄。
這大概就可以道盡那人短暫的一生了。
他十七歲時随父親首次出征,率八百騎兵直擊搖光國腹地,殺敵兩千餘人,勇冠全軍,一戰封侯。
十九歲被任命為武安君,七國中他是得此封号年紀最輕的人。同年,他于春、夏兩次出征天玑國,殲敵四萬餘人,其中包括天玑國王侯将相一百二十多人。
二十二歲與父親各率騎兵五萬人發動長平之戰,深入天樞國,尋殲天樞國主力,殺敵七萬餘人。這場富有侵略及進攻性的戰争,改變了天權國長此以來對天樞國在戰争中的守勢狀态,天權王國至此立于七國之頂。
他在這段風起雲湧,充斥着刀光血影的曆史中,如同璀璨的流星,來去匆匆,年僅二十四歲,但又像恒定的星,他的名字将被七國永久銘記。天權王國至今都還在傳頌着他的豐功偉績,流傳着他不敗的神話,其不世之功,後世無人能及。對他國而言,他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是帶來戰争和災禍的死神。
“他的名字,是蕭衍嗎?”
聽完琳琅說的,蕭旌陽這樣問。
琳琅點頭,眼瞳裡帶着笑意,輕聲應道:“恩。”
“我父親很喜歡跟我講他的故事,”蕭旌陽笑道:“從我小時候開始父親就一直和我說他的事迹,父親說他小時候有見過這位将軍,他很崇拜他,長大了想去他的軍隊裡。可是,父親還沒長大,他就死了。”
他淡淡說着,擡眼去看琳琅時,見她氤氲着霧氣,疑惑道:“你為何又要哭?我每次見你,你都在哭。父親說擅長流淚的女子最會騙人了。”
琳琅道:“眼睛疼,手被綁住了,眼淚沒法擦。”
蕭旌陽問:“你叫什麼名字?”
“琳琅。”
她神色平靜,若無其事的笑着,并無哭音。
蕭旌陽緘默片刻,起身走向琳琅。
“好奇怪,”蕭旌陽道:“我真的覺得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你被很多人攔着,他們不停打你,你一直在哭。晉元說女子很柔弱,但凡傷着一點就會流淚,你不怕痛嗎?”
琳琅望着距離自己幾步之遙的蕭旌陽,眼神極盡溫柔,臉上的笑也如徐徐清風,虛靜恬淡。
“不痛啊,”琳琅笑道:“有個地方很難受的話,怎樣的痛都無所謂了。”
那日,七國中最繁華的都城,九衢三市,軟紅十丈的京都,少見地失了顔色。素日裡最喜绫羅綢緞,錦絲珠履的王城人士,個個換上素服,面色凝重。
“公子,今日是怎麼回事?前段時間與天璇國一戰不是大獲全勝嗎?”
這是她第一次與人用聲音交談。
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将軍府,迫不及待地想要站在那人面前告訴他——
将軍,琳琅能說話了。
“姑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