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确實有不對。”
動沒動真心和做的事情對不對,原本就是兩回事。當江子燕濫用她的城府後,依舊用很清晰準确的口吻說“紹禮,除了你,我還能喜歡上别人嗎”,那句話鬧哄哄地扔在何紹禮心裡,直直地沉下去。從始至終,肇事者也隻把這句話說了一次,又不準人質疑。
德國項目的第一期預熱活動暫時完成,張瀾的流感好得差不多。等她一回來,江子燕立刻就被排除在整個項目之外,連帶u盤和各種資料都被盡數收走。
她毫不在意,也許因為有了孩子,比起事業暫時的起伏,總覺得清閑更為珍貴。
江子燕估算下自己的财力,毫不猶豫地用微薄工資報了個私人教練,着力于訓練身體的平衡性和肌肉訓練力。她想着,總有一天能夠親自抱起兒子吧。
工作和訓練身體外的其他時間,江子燕緻力于親自教導何智堯,這件事有些太過艱難,隐隐有成為她心頭新患的趨勢。
江子燕曾經擔心過何智堯的交流問題,随後發現他那張口流利的英語,簡直就像曾經也随着母親出國待了幾年。
何智堯如今在雙語幼兒園,能流利告訴其他小朋友,萬花筒kaleidoscope是從希臘語的組合,“朝漂亮的東西裡看”演化出來的。但江子燕并沒有驕傲多久,随後發現,何智堯有極大的可能性成為一個中文文盲。
如今的幼教,已經開始教基本的數學和拼音,不少家長還在上課前輔導孩子。何紹禮自己沒時間,卻也重金為何智堯找了老師,單獨補習。
若說何小朋友的親生父母,從小到大都對讀書不費吹灰之力,但到了何小朋友這裡,學習就成了一籌莫展的災難。無論補習還是幼兒園,每次上課到了學拼音和認數字環節,何智堯小而肥的臉龐就鮮明地流露出生無可戀,命運難為,寶寶好累和大腦持續放空等複雜情緒。而他态度越抵觸,精力越不集中,這方面的進度極慢,連外籍老師都婉轉建議他多參加補習。
江子燕因為頭部撞擊,一度也喪失文字閱讀能力,全靠她自己訓練回來。心想太陽下無新事,索性毛遂自薦地要教導兒子。
何智堯對此有特殊的精明,他從風吹草動裡迅速察覺點什麼,于是立刻重新投靠被忽視了一個多月的爸爸。
何紹禮最近回家,享受到久違被抱大腿的熱烈待遇,何智堯死死拽住衣衫下擺,很小聲地叫他“哥哥”。
他這個兒子自小就不喜歡說話,故而每次主動開口,總讓人驚喜。一般這種情況下,即使何智堯做了天大的錯事,何紹禮也都一笑而過,決不允許任何人為難他。
但這次,何智堯的算盤顯然落空。
何紹禮略微拽開兒子,不讓他抱着自己,也不讓他離開,低笑說:“胖子,你該叫我什麼?”
何智堯緩慢地仰起臉,看爸爸在他眼前露出迷人的淡笑,原本受傷的心智又有新的崩潰迹象。隻因為江子燕的笑縱然冷,猶有幾分溫度,最多讓人害怕得哭出來。可是他爸爸每次露出這種露出酒窩笑,經常是讓人哭都哭不出來。
略微權衡,何智堯就像二百多斤的牆頭草一樣,返身就要再跑回江子燕懷裡。但何紹禮的手像鐵拷,讓他寸步難移。
“叫爸爸。”他溫和地重複着,“叫我爸爸。”
何智堯留戀地看了地球最後一眼,就死豬樣閉上眼。
不遠處,抱臂觀看的江子燕噗嗤一笑,方才被何智堯攪得低落的心情頓時消散。她不得不承認,每次看到親兒子誓死不從,隻管何紹禮叫“哥哥”,而不叫”爸爸”,還是隐隐的愉快和……得意的。
何紹禮正好擡頭,把那連諷帶笑的表情收進眼底。何智堯感覺出來爸爸的力道放松,迅速掙脫他,忙不疊地撲向江子燕。
她猝不及防,後背“嘭”地重重撞到了後面櫃子。
江子燕後臀處火辣辣地傳來整片疼,臉色瞬時發白,一時說不出話來,何智堯還在她懷裡扭來扭去。她不由擡手,掐住何智堯的胖臉,何智堯感受到那冰涼的手指,才發現異樣。
何紹禮已經快步走到眼前。
“怎麼樣?”他居然伸手,仿佛要察看傷勢的意思,江子燕忙笑着躲開:“就疼了一下。”
何紹禮見她眉眼彎彎,江子燕失憶後就極喜歡這樣笑,如同人工月亮般的那種溫柔,很有距離感。
他收回手,胳膊輕輕一帶,也不知道怎麼的,何智堯就被抓到手裡。
何智堯立刻讨好地對江子燕拱了拱手,當作道歉,卻聽到何紹禮簡短地說:“還不夠。”
何小朋友歪頭研究着何紹禮的臉色,憋了半天,張口輕聲說了一句:“……sorry,姐姐。”
江子燕剛才的好心情,已經又沒了。
如今的何智堯很喜歡她,很黏着她,可惜何智堯從不肯主動開口對她說話,也不受她的任何指令。這項家長權利,依舊牢牢地專屬于他年輕父親。
江子燕每次需要耐心勸導良久,才肯讓他張嘴。非常可笑的是,兩個人之間居然拿英文交流。甚至深夜裡,母子依靠床頭,她是用英文輕聲地給他讀童話。聽到不懂的單詞和劇情,何智堯扯扯她的胳膊,細聲細氣地嚴肅問“what?”。
她摸摸孩子柔軟的頭發,不由想到了一個很老套的笑話。漁夫捉到了一條美人魚,但上下看望良久又遺憾地放掉,其他人都很驚訝地問“what the fu*k?”。他怏然說,不是”what”,是“how”。
江子燕自己出了會神,有時候,她很想用這句話質問曾經的自己,到底是怎樣的自大狂妄,才想招惹何紹禮?直到旁邊何智堯再提高聲音“what”一聲,終于拉回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