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江湖遊走數年,我收起了算命的東西,依舊四處遊走,四處畫皮。隻是不巧,有時兜兜轉轉地,又會回到以前去過的地方見了原本見過的人。
比如今日,我抱着阿泥剛剛入城,便有一個家仆打扮的人剛見到我便喊:“哎,這不是當初在我們這算命算的特别準的半仙嗎?看見那白狐了嗎,肯定是她。”
“是,就是半仙,快去請她,老爺的病有救了。”說着有人圍上來,請我去看病。
那點招搖撞騙來的虛名我自己早就忘得差不多了,難為他們還記着,況且我這回盤纏帶夠了。我無奈的問了他們有什麼事,問完之後更無奈了。本地有名的員外郎生了一場大病,眼看病入膏肓了正四處尋找名醫。
我心想這關我什麼事,可這員外郎有名就有名在不僅有錢有勢還是個惡霸。于是我含笑抱着阿泥默默被他家的仆從請去了府中。
進府才知道他家的仆從為何在城門處堵人了,原來這員外郎這些年敗落了,又加之年輕時為非作歹。請不着郎中也正常。跟着家仆走到那員外郎床前才發現,請來的不止我一人——還有位郎中。
那郎中瞧着長身玉立,正低頭整理銀針。阿泥卻突然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我不太在意,把阿泥放到地上。那家仆對我道:“請大師看看我家老爺吧,自從前月受驚落水就一病不起了,靠着參湯吊着。多少大夫看過,又吃了多少藥,都沒有用。”
我聞着濃濃的藥味,暗暗歎氣,心道,有用的話,你能病急亂投醫投到我這嗎。
話雖如此,我掀開簾子後仔仔細細看了他的面相,面如枯槁,肉眼可見的大病纏身。又細細看了掌紋,問了生辰八字道:“不是撞鬼不是中邪,禍起自身,該是那位郎中的活了。”
員外郎擡頭看向我,眼神驚疑不定。我慢慢掀起眼簾道:“奉勸員外郎還是多做些善事的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
說完我就退到一旁,那郎中理好銀針上前切脈,問了許多事情。我于岐黃之術着實是一竅不通,隻見那員外郎心如死灰的樣子,越問越死氣沉沉,不料那郎中最後道:“能治。”
家仆與那員外郎見他如見菩薩佛祖,千恩萬謝後郎中緩緩道:“隻是要吃點苦頭,病愈後要教人大力幫忙按揉穴位,舒展筋絡。”
“無妨無妨。”家仆将我們送出來,我抱着阿泥如蒙大赦轉身就要離去。
“姑娘,留步。”身後卻有人喊道,我回頭看清那人臉後,略略思量,道:“郎中啊,幾年未見了,真是巧啊差點沒能認出來。”
他笑看向阿泥道:“确實很巧,姑娘沒能認出鄙人,鄙人卻是一眼就認出了姑娘。幾年未見,姑娘風姿一如往昔啊。”
“抱着狐狸算命的女子世上又有幾人呢?”阿泥跳下去,親昵地抓他的袍角玩,我道:“郎中醫術想來又精進了,這般的重症也能治,令人佩服。”
“那裡那裡,”郎中道:“鄙人隻是個學了點皮毛的郎中,會看些病罷了。”
說起病,我問道:“郎中覺得員外郎的病好治嗎?城中醫者估計看過不少回了,還是沒辦法。”
“城中醫者多有仁心,想來是盡心盡力過的。”郎中道:“隻是一來這病兇險,鄙人也是家師多年研究此類,學了點皮毛;二來,這員外郎罪行累累,以前欺男霸女的事沒少做。自然不願意攬這棘手的事。”
“那員外郎病入膏肓的樣子,我看不僅是受驚,還有些心病在吧。”我道。
郎中思索片刻道:“常年身子虧空,有沉疴在。後來受驚,郁結于心,拿參湯吊着其實沒多大用,虛不受補。确實是有心病要治,姑娘那一番話估計要讓那員外郎好好思量了。”
“年少時為非作歹,如今受些磋磨也沒什麼。”我道,“郎中不忘初心真是可喜可賀,那員外郎聲名狼藉,如今落魄了,郎中居然還來救治。”
那面上染了幾分風霜卻依舊年輕的郎中正色道:“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恻隐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蚩,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如此可為蒼生大醫;反此則是含靈巨賊。”
我想起多年前他說“懸壺濟世”時的樣子,笑道:“郎中醫者仁心,在下實在自愧不如。”
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郎中無奈道:“懸壺濟世這四個字在誰那都可能是招牌,可唯獨在我們百藥谷弟子身上是實打實的要求。”
他光風霁月地笑着說這些話後,我問道:“那郎中讓員外郎按揉穴位又是為何呢?”
郎中嚴肅地道:“舒筋活血,也可使心情愉悅呀。”頓了頓又道,“反正病愈了,些許皮肉之苦而已。”
我與他相視一笑,行禮拜别道:“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魚。”
“青衿之志,履踐緻遠。”郎中回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