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與衆不同些。”宮娥笑道。
我問道:“聽聞你剛進宮的時候,椒房獨寵,無人可比。”
“那也是以前的事了。”宮娥道:“後宮新人不斷,我當娘娘的時候就知道看出這一點。恩寵什麼的,向來靠不住。幸而我家世還不錯,和太後娘娘沾親帶故,便求了她的庇佑,願意在她宮裡當個小小宮女。要不然,後宮風波詭谲,人心險惡,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
“怎麼不想複寵呢,你争一争,富貴榮華、身家性命、家族前程不都有保障了嗎。一個默默無聞的妃子總好過宮娥。”我不動聲色地誘惑道。
宮娥面容隐在燈火後,晦暗不明道:“我失寵,正是因為有人下毒謀害我。所幸我察覺的早,不知身體有沒有損傷。至于子孫緣分,向來不敢強求。至于家族榮耀嗎?族中兒郎衆多,功名可不需要我去争。”
沒能趁機打動她,我略微有些失落。
宮娥大抵又猜到了,笑着對我道:“梅妃的《樓東賦》和相如的《長門賦》我在閨中時都是讀過的。”
說罷悠悠吟道:“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無休。……忽寝寐而夢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覺而無見兮,魂迋迋而有亡。”
“當初多深情啊,後來阿嬌巫蠱事變,梅妃謝賜珍珠。你看,玉環飛燕皆塵土。”她感慨道。
“看來畫皮争寵,你是決計用不上了。”我歎道,“枉我在這待了幾日。”
宮娥卻道:“争寵是用不上了,但别的地方或許你能幫我個忙。”
“阿泥受你恩惠,這個忙我是肯定會幫的。”我問道:“什麼事?”
她掏出一盒胭脂道:“太後都暗示的如此明顯了,我不做些什麼便是拂了她老人家的面。過幾日晚宴我會以歌女的身份獻曲,你能不能讓皇上别太注意到我。”
“這個容易,”我一口答允道:“宮裡有位常在,似乎很想得寵,我幫你就是。”
宮娥笑道:“那便多謝了。”
次日晚間,我說服了那位常在,給她畫了張傾國傾城的美人面。同時隐晦地暗示她宮娥宴會當日會獻曲。
“聞說小主舞技高超,何不讓那人給你伴奏,一枝獨秀呢。”我低聲道。
那位小主是個聰明人,不僅有野心還敢賭,晚宴當場一支《玉盤飛天舞》,長袖如瀑,獨攬明月,引得皇上側目。成功地把一旁戴着面紗斯斯艾艾扭扭捏捏彈琴的宮娥比了下去,那一場晚宴皇上連看她一眼都沒看。
晚宴結束時,我抱着阿泥回到那處荒涼的住處。過了許久,宮娥才慢慢回來。
我問道:“怎麼樣?”晚宴結束後,太後單獨把她叫了過去,估計是恨鐵不成鋼。
“還行吧。”她歎了口氣笑道:“表姑母知道這是誰弄的鬼,隻是斥責了幾句,說我白費了她的良苦用心。”
“想來那位常在要一步登天了。”我道。
宮娥笑道:“或許吧,這宮裡向來是花無百日好,太後估計會扶持些别的妃嫔。”
“不怕嗎?”我問道:“以後怎麼辦?太後還健在,她護得了你一時,護不了你一輩子。說句不好聽的,你現在安然無恙全憑太後庇佑。一個失寵的妃嫔,多少的髒水會往你身上潑,這可不是與世不争就能避免的。”
月光明亮,緩緩地灑下來。宮娥低頭思索道:“當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到時候再說吧。我向來是個懶散的人。”
片刻,她又擡頭笑道:“那時估計就要過很久了,我估計已經年老色衰了。你就再偷偷帶着你家狐狸來一趟,給我換一張年輕的面容。我也去學那常在,獻個舞唱個曲,兩全其美。”
我看着她漫不經心的樣子,道:“以前也是遇見過一個人,同是妃子,行事作風與你大不相同。她眼裡看着的一直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花了十五年的壽命來換一張巧笑倩兮的面容。”
“後來怎樣了呢?”宮娥問道。
我指着遠處的燈火道:“飛蛾撲火。”
“人各有志,”宮娥點頭道:“宮中寂寞,要麼争寵争的頭破血流不小心便死在旁人的算計裡。要麼像我這樣,說不定哪天就被人暗害了。這宮裡啊,就不是什麼好地方。”
我起身道:“以前是千金,往後生活安穩。當然會覺得宮中不是什麼好地方,可于那些苦苦被人摧殘的人來說,這便是天上人間。”
宮娥不回答我。
我便行禮道:“告辭了,畫皮的生意做成了,我與阿泥便告辭了。這幾日,多謝照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