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麼笑,我不過是托生的好才過上這日子,怎麼會笑姑娘呢。”她道,“隻是你所說俗世一詞,不知道你去過凡塵之外沒?”
我當然去過,我就是在“凡塵之外”長大的。
“姑娘覺得什麼是凡塵之外呢?”我反問。
小姐想了想道:“九重天,極樂土,黃泉之下。”
“有人心的地方,大抵都是凡塵,若世間有一地,無味無念無欲無情,這算不算姑娘所說的凡塵之外呢?”我道。
“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那地方也沒有什麼好的。”小姐笑道。
我心裡有了答案。
夜間衆人沉睡時,拜訪觀音像的小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屋内二人猛然回首看向門外。
我抱着阿泥,腳邊放着一盞紙燈,倚在門上,阿泥在我懷裡懶洋洋地打哈欠。
紙燈昏暗的光照亮了屋内二人的臉,一模一樣,毫無區别的兩張臉。青衣女子跪在蒲團上,正是白日見過的小姐。
另一人警惕地看着我,袖子微抖,上前一步。
我抱着阿泥問道:“你是芍藥,還是牡丹呢?”
“你知道?”
那人剛要動作,被小姐出手攔下來,小姐悠哉遊哉地轉頭看我一眼。這眼神跟白日裡那個瘋魔卻溫柔的大家閨秀可一點都不一樣。帶着些陰冷和狠毒,漫不經心地看着我和阿泥,眼角眉梢有着說不出來的詭異。
“我早就看出來你不是個尋常人,找你來,那老頭子也不算白活那麼多年。”她道,“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禅智寺一遊,就有些疑心了。”我表明自己的立場道,“今日來可不是找兩位來打架的,我來,是看看咱們能不能做筆買賣。”
“買賣稍後再講。”小姐面向殘破的觀音像跪道,“或許你能聽我說個故事。”
“是關于你為什麼要自導自演這麼一出戲的原因嗎?”我挑明了道。
“是也不是。準确來說,這是我們二人的身世。”小姐看向隐在黑暗的那個人,青衣白裳,一明一暗,垂首相對,像兩尊低眉的觀音像。
“兩位長得可真像。”我道。
“雙生子,容顔總是相似的。”小姐道,“古書上說,北地有一湖,名曰鏡湖,日夜不現,唯有日頭落下的那一刻,才能看見。此時,将活物扔入湖中,等再爬出來的時候,湖上就會浮上一個相同的,無論面容還是性情無絲毫差别。我和她就是從鏡湖爬上來的。我那位父親膝下無女,禅智寺的住持便作了這麼一出戲,将我們送來此處。”
她雙手合十喁喁細語,身子雖然微微弓起,寬大的衣袍卻牢牢蓋在地上,像是一隻被人釘住翅膀的蝴蝶。
含情低眉,将兩人的身世一一說來,說到二人分離處。小姐微妙地停頓一下,黑暗中一道雪白刀鋒裹勁風而來,阿泥跳起來尾巴絞上她的手腕,那人見一擊不中幾個錯步就退回暗中。
小姐失望地歎氣。
“編故事的時間到此為止。”阿泥從我懷裡一躍而下,尾巴晃蕩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倆。
“本來也沒想騙過你,隻是讓你走神那麼一刻,可惜了。”小姐惋惜地道。
“把那鏡湖說得那麼神乎其神,勞駕能别把我當三歲小孩嗎?”我道,“現在該談談生意了,你說我要是喊一聲把所有人都叫過來會怎麼樣?”
“不會怎麼樣,我再胡鬧那老頭子也不會怎麼責罰我的,畢竟在他眼裡我已經是個半瘋了。”小姐無所謂地道。
“費這麼大的功夫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但是總要先出去吧。”我拿出縫衣筆,笑意盈盈地道,“兩位姑娘,想換張臉嗎?小店誠信經營,隻要五年壽命。”
我畫皮的生意已經很久都沒開張了,不知道是否是因為最近佛教盛行的緣故,人人都求個無欲無求。這話本身就荒謬,求自在,怎麼可能自在呢?
小姐和那位拔刀的姑娘看樣子确實是親姐妹了,但要讓我信那些關于鏡湖的假話,除了我失心瘋了。
她笑着看我,在小小的佛堂裡打了半天的太極,最後小姐和那人翩然而去,留下空着手的我和尾巴裡卷着半個金元寶的阿泥。
“我們确實是雙生子,隻不過不是那老頭和夫人生得,是被拐來的。”那人冷冷地抱着刀道,“禅智寺的秃驢,那個時候夫人生了個女孩,是個死嬰,老頭子受不了這事。他向來和那秃驢交好,我們家人帶着我們來禅智寺還願的時候,他就盯上了我們。”
“但夫人隻生了一個孩子,他得手兩個孩子,又不敢還回去。怕自己名聲壞了。”
“就把其中一個扔在了後山,一個送來這了。”小姐接着道。
總之,除了鏡湖,大部分都是真的。
臨走前,小姐對我笑道:“現在還用不着,等哪天走投無路了再來找你。”
我摸着金元寶哀歎,心想這單又黃了。
第二日清晨整個府上發現小姐不見了,鬧得人仰馬翻,我掐着三天的期限尾巴去見了老爺。
說了一大堆高深的話忽悠他,什麼子時,東北角,埋觀音像。過了幾日後,老爺發現府上風平浪靜,忙不疊地送來了謝禮。
阿泥看着我一臉笑容地跟人家客套,鄙夷道:“我就知道你要吃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