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聽了這句話很開心,對我道∶“抱歉,剛才有人和我說話,不是故意疏忽你的。”
衆人的臉色悄悄變了,方才隻有我和那兩位主人交談的聲音,哪有第四人。
我不動聲色地問∶“姑娘現在能說了嗎?那位夢中人相貌如何,未來夫婿的英姿泰山并令慈還沒見過呢。”
姑娘這下肯說了,娓娓道來,細緻入微。
我執筆将形貌一一畫出,心中暗驚,畫中之人,人面鳥身,乘兩龍而行,身後有一棵高聳入雲的樹,高的望不到盡頭。
“他讓我吃了一個果子,小小一個像桑葚,吃完以後覺得身姿輕盈,能看見以前看不見的東西,能聽見以前聽不到的聲音。他在我手腕上畫了一道紅線又讓我把頭發绾起來,梳妝打扮,整理新衣和妝奁,說他會在紅線消失時來接我成親。”
姑娘伸出手,果然有一道紅線,水洗不去。
我畫好畫,對姑娘笑道∶“那在下先賀喜娘子覓得貴婿了。”
丫鬟尴尬的迎合聲裡,夫妻二人拉着我悄悄出去,低聲問道∶“姑娘見多識廣,您看……”
“神志清晰,坐立自如。實在前所未聞,恕在下才疏學淺。”我道。
看着夫妻倆失望的表情,頓了頓,我又道∶“或許……那隻是個夢。過兩天,等小姐忘了這件事或者紅線消失了,這事就過去了。”
面對離奇的怪夢,我隻能給出這樣蒼白無力的解釋試圖安慰她們。
夫妻聽到這句話,也知道我的意思,嘴角無奈上揚,妥帖地收拾好情緒,禮貌地派人送我離去。
出了宅子,阿泥道∶“我沒察覺到妖氣,大概不是我的同類在搞鬼。”
“也有可能是修為在我們之上。”我摸摸阿泥的頭沒有多說什麼,隻是覺得奇怪。
我在昆侖這麼些年,從未聽說過類似的事,凡間所謂神仙娶妻,大多都是祭祀女子的借口。這個夢,也太稀奇了。
然而這件事我并沒有放在心上,一條抹不去的紅線,一個奇怪的夢,一些撲朔離奇的傳聞,僅憑這些還不足以令我信服。姑娘的話太離奇,像半夜的夢呓。
故事當然不會停在這裡,大約兩年後,姑娘和她的妝奁一起從閨房裡消失。
随身的丫鬟隻哭道,姑娘看着窗子,突然說是時候了,幫我換上那身衣服。換完衣服也不許人跟着,自己掀簾子回屋。她在屋外候着,隔着簾子問小姐要不要用蓮子羹,沒有回應,掀起簾子看的時候,才發現屋裡空蕩蕩的。
全家人在府裡掘地三尺地找了三天,算卦報官一無所獲,她好比一縷青煙就這麼在衆目睽睽之下飄然離去。
心灰意冷的夫人最後去了春神廟,上了三柱香,跪地久久不語,踏出大殿時恍惚間看見姑娘走在人群中,穿着霓裳仙衣,隻露出個側臉。
夫人慌忙地走過去,喊她的名字。
姑娘轉臉看見她,很驚訝,道:“塵緣已斷,不該再相見的。既養育我十七載,這般恩情必不敢忘,會庇佑子孫後代。你且去吧。”說着朝她揮了揮袖子,夫人再睜開眼時,人還跪在蒲團上,這隻是個夢而已。
夫人失聲痛哭。
後輩蔭福什麼的,倒也有,隻不過不是應在眼前的事。幾年後,當年的夫人成了祖母,長子成家立業,新婦入門生下一個玉團般可愛的孩子。
孩子漸漸長大,有些調皮,卻也可愛,隻是有一次趁着身邊的嬷嬷熟睡,自己跑出去在竹溪橋上玩耍。一不小心就栽進了河裡,那時候正是正午,昏昏欲睡的時候,嬷嬷夢中下意識拍了拍孩子的背卻摸了個空,登時驚醒,驚動一衆人四處尋找。
最終在河邊發現了渾身濕透驚魂未定的孩子,孩子看見嬷嬷,後知後覺地害怕,嚎啕大哭起來。嬷嬷問是怎麼爬上來的?
孩子抽噎地道:“有一個穿着好漂亮衣服的姐姐救了我,她長得……長得,啊!是小姑姑救了我。祖母,是小姑姑把我從河裡抱起來的。”
小女兒年前就嫁人了,嫁去了百裡之外的滄州。
夫人抱着渾身濕透的孩子,悄悄落淚道:“對,是姑姑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