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沒急着公布顧望笙歸來的消息,他靜靜觀察了驿館中的顧望笙兩日。
消息不可能全然不外洩,可确實沒人去找顧望笙,包括顧望笙的母族蔺家。而顧望笙本人亦是乖巧老實,哪都沒去,在驿館裡待着。
兩日後,皇帝才将此事在朝會上正經說了出來,還叫人引顧望笙進了殿。
顧望笙今日穿着華貴,立在階下,竟頗有氣勢。
朝下衆人早有耳聞,此時卻隻作出剛剛知道的樣子,先是訝異嘩然,随即齊聲賀喜。
清流裡有些人終于按捺不住,趁此機會提起太子複位一事,皇帝不慌不忙,示意顧望笙親自來說。
顧望笙轉過身看着那人,客客氣氣地鞠躬行禮,然後将之前在中和殿中推卻的話又說了一遍。
這下子衆人是真心訝異嘩然了。
皇帝并不惱怒,等着他們平複下來,這才開口:“朕與皇後少年夫妻,鹣鲽情深,幀兒是我們唯一的嫡子,朕亦有意複他之位,可惜他志不在此,朕亦是深感遺憾。皇後早逝,唯此一子還遭受這麼多苦命磨難,朕于心不忍,隻望他能從此快樂自在地活着……”
衆人:“……”這誰信。
然而廢太子都那麼說了,況且他乍然回京,他母族這些年勢力漸微,親舅舅蔺大将軍投向了參與奪嫡的四皇子,其中關系微妙,廢太子沒有依仗優勢,此事暫且隻能作罷。
見那些清流無話可說,皇帝越發高興,散朝時特意叫顧望笙陪自己一同走以示寵愛,做足了表面功夫。
顧望笙陪皇帝走到禦花園中散步,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他忽然面露遲疑難過,停下腳步道:“父皇,兒臣……兒臣……”
皇帝很滿意他今日在朝會上的表現,慈愛道:“有話就說,這兒又沒外人。”
顧望笙撲通一聲跪下,道:“父皇,兒臣這兩日反複思量,還是想和謝善淩成親!”
皇帝:“……”
但凡顧望笙說想來想去還是想當太子,皇帝都能理解。誰料這小子想來想去想兩天了還在想跟謝家那男娃兒成親的事兒!男子漢大丈夫,這……簡直沒出息!
皇帝又是嫌棄又是放心,心情複雜,過了會兒才說:“你怎麼還在想這事兒?朕不都跟你說清楚了嗎?”
顧望笙情深意切道:“婚約大事,既是在佛祖面前見證過,更是進過祖宗太廟禀告的,又豈能輕易解除?即便他是男兒,兒臣……也認了!”
皇帝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使個眼色示意跟随的人都散去,然後親自上前虛扶起顧望笙,示意他和自己坐到圓石桌旁。
入座後,皇帝沉吟片刻,緩緩道:“謝善淩此子……其實,身為男子都不是他身上最大的缺點。”
皇帝看謝善淩不順眼很久了,此刻似是終于找到了宣洩口,用力道:“此子性情極為乖僻!”
“還未出仕時他便折騰出不小的事來……這個暫且不說,就說他出仕。以他家世明明可以蔭職上任,他非要參加恩科,倒确有才學連中三元,朕看在老太師的面子上欽點了他為金科狀元,也是望他能從此穩重,光耀太師家門楣。卻不料他并不感念聖恩,出仕後依舊是成日的惹是生非!”
皇帝的眉頭緊緊擰起,至今說起來還很惱火,“不該他管的事兒他到處管,得罪了許多人,參他的奏折跟雪花片兒似的往朕案桌上飛,全靠朕念在他身世的情面上為他化解,卻不料朕都忍了他了,他倒還忍不下去,當着衆目睽睽之下火燒官服辭官不幹,你說他這、這……”
皇帝越說越氣,一時不知該怎麼說什麼才好。顧望笙見狀忙大聲斥責:“狂妄!”
“狂妄至極!”皇帝強調。
顧望笙忙應聲附和:“狂妄至極!”
皇帝長歎一口氣,略緩了緩,道:“所以啊,幀兒,你還是别惦記這門親事了。即便你有龍陽之癖,也去癖個性情好些的,别沾那小子!他邪性!”
誰料顧望笙沉默數秒,道:“父皇,兒臣不在乎。”
“……”皇帝看着他提醒道,“你剛還說他狂妄至極。”
顧望笙老實巴交:“既已定過親,雖他狂妄,兒臣也隻好認了。想來成家後自會穩重許多,那也算是一件好事。”
你當成親是重新投胎呢?和你成個親就能穩重?啊?
皇帝滿腹牢騷卻沒說出來,盯着顧望笙看了一陣,見他滿臉認真,不解道:“你怎麼這麼一根筋呢?随了誰啊你這是?”
顧望笙無辜道:“兒臣鬥膽說,恐怕是随了父皇。自母後走後多年,父皇再未立後,豈不也是記挂着年少婚約便是一生一世永無悔改?”
屁話!朕哪是為這!可這話皇帝又怎麼能說出口呢?他隻能輕咳兩聲,道:“那些也都罷了……”忽的壓低了聲音,“他曾與豲戎王子私奔,你也不在乎?”
顧望笙顯然愣住,看着皇帝,眼睛漸漸瞪大,不可置信之中更多的是惱怒。
皇帝得意起來:“朕就說了……”
話未說完,顧望笙咬牙切齒道:“不、在、乎……”
都這樣了還不在乎呢?皇帝歎道:“你這又是何必。”
顧望笙憤恨道:“待他嫁給兒臣之後,兒臣自會好好管教!”
皇帝見他如此執念深厚,隻得下猛藥:“他差點成你四弟妹你也不在乎?”
顧望笙眉頭都要打結了,幾乎破聲:“這又是怎麼回事?!”
“唉,你四弟與他青梅竹馬,險些便走岔了道。好在你四弟他母妃,也是你的小姨及時發現,将你四弟打個半死,還發狠要連謝善淩一起打,這才将兩人拆散。”皇帝幽幽道,“不過朕偶爾見過一次你四弟瞅那謝善淩的眼神,實在算不得回頭是岸……”
顧望笙:“……”
綜上所述,皇帝覺得自己厭惡謝善淩實在是合情合理,反倒自己還容忍謝善淩好好地活在這世上是一件不可思議之事。
父子二人相互對着陷入迷一樣的靜默之中,忽的嬌媚女子聲傳過來:“臣妾拜見陛下。”
皇帝回過神來,轉頭看去,笑着道:“愛妃來了。”
菅貴妃聘聘婷婷地走過來,含笑與匆忙起身行禮的顧望笙問了聲好,随即道:“難得父子重逢相聚,臣妾不會打擾到了吧?”
皇帝拉她坐到身旁:“他母親走得早,你便相當于他繼母。”
顧望笙心中冷笑,面上不顯分毫,忽的跪在地上道:“貴妃娘娘也請幫兒臣向父皇說和說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