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大市場的鐵絲門裡又進來了一輛三輪車,車上放着一個爐子,爐子上面有兩層遠超出三輪車寬度和長度的鐵盒,第一層鐵盒裡面裝着水,第二層鐵盒裡面放着菜和飯,這麼操作,菜和飯就一直在保溫。
騎着車的人眼睛有點不好,兩隻黑瞳孔向着鼻梁看齊,他就是早餐攤主說的“對眼”。
他一眼就看到自己一貫擺攤的位置上有人了,心下有點奇怪,以前一大早,市場管理處的人就會過來收攤位費,肯定會把這個攤子趕走。
怎麼今天沒動靜?
難道,他倆是新來的哪位大佛?
做生意的人都謹慎,“對眼”把車停在王雪嬌身邊:“你們第一天來?”
“對。”王雪嬌正忙着往鍋裡加水。
“對眼”又問:“是有人讓你們擺在這裡的嗎?”
這就是在“盤道”,懂事的就應該亮出自己的身份,一般都會報個老員工的名字。
“方主任說随便擺。”王雪嬌報了管理處主任的名字。
這下“對眼”不敢造次了,他心裡轉了幾十個彎:
這倆是方主任的什麼人?親戚朋友
方主任的親戚朋友怎麼會在大市場擺這種小攤?
肯定是隻知道有個方主任,随口亂說?
不過,萬一不是呢,不能冒險。
邊上确實挺寬敞,“對眼”讓同伴先把東西搬下來,他自己溜溜達達進樓裡,直奔管理處,發現管理處大門緊鎖。
跟熟悉的保安打聽了才知道,今天管理處的人都去學習怎麼分辨假//币了,要學整整三天。
“對眼”回到攤位邊,客流還沒上來,“對眼”跟王雪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問她賣的是什麼,問她今天開張了沒有。
見王雪嬌都沒備多少貨,再一問她賣的價格,“對眼”心中大喜,就這點貨,還這麼貴,别說在大市場了,在居民區都不好賣!
現在他一點都不着急找方主任打聽了,就這兩個小年輕的操作,今天在這呆一整天都賣不了半桶。
他哪裡知道,這正是王雪嬌的夢想:剩下半桶帶回去,跟同事們一分,她還能帶點回家呢。
十二點多,饑餓的攤主們紛紛出來覓食。
有人直奔熟悉的攤子,有人轉一圈,看見有個新攤,便湊上來問,一聽見價格,索性就去旁邊“對眼”家買盒飯了。
“對眼”非常高興,有了十塊錢一份飯的對比,他五塊錢一盒的含金量爆漲。
幾個攤子的桌子旁邊擠滿了人,隻有王雪嬌這邊的桌椅空蕩蕩,顯得特别紮眼,有客人誤以為這桌子也是“對眼”的,便要坐下來。
許詠忙趕人:“我們不是一起的。”
那幾個人忙了一上午,此時隻想找個地方坐下,好好吃口熱的,其中一個說:“買你們家吃的,就能坐吧?”
那肯定是可以的。
于是,他們六個人,買了一份鹵全家福,圍坐在桌邊,大快朵頤起來。
一開始鹵菜放在中間,大家都不好意思夾,有人吃飯太快,把自己碗裡的菜都吃光了,便随意夾了一塊鹵豬腳,嘴裡還在吐槽:“我最煩吃這種零碎玩意兒了,嚼來嚼去,就那麼一點肉,要吐一堆骨頭。”
說到一半,他頓住了,豬腳進嘴之後,都不用牙咬,舌頭和上颚輕輕一夾,骨頭便自己脫落下來,輕松吐出去,嘴裡隻留下彈牙的皮、酥爛的肉,還有彈牙的筋,香氣瞬間充滿口腔。
這種香氣還有好幾種層次,剛入口時的鹹鮮,下肚之後在舌根處還留下了悠長的回味,不用配飯,單這麼吃也香得想把舌頭也吞下去。
不知不覺,他連夾了三筷子,第三筷子夾的是鹵鴨翅,被邊上的人看見,好奇地問:“你不是說最讨厭吃翅膀爪子的嗎?”
“我那是嫌煩,這個不一樣。”他手裡的筷子抖了抖,鴨翅上的肉便自動與骨頭脫離,掉在碗裡。
“這個炖得真爛!”另一個人也夾了一塊雞爪放進嘴裡,頓時雙眼睜大,低頭吐出一堆小骨頭,把嘴裡的肉咽下去後,他手裡的筷子頭瘋狂地點着那盒鹵菜:“哎哎哎,可以可以,真的可以!香的依壁吊糟!”
看着他激動的模樣,旁邊的人嘲笑他把筷子伸過去夾了一筷子:“你都饞死了。”
一口下去,他也說不出話了。
這一筷子裡有豬耳、有豬舌,還有一點肘子。
豬耳的軟骨微脆,豬舌軟韌帶着彈性,豬肘上的皮肉已經完全被炖化了,入口一抿就是一團糯爛,不用嚼,它們自己就在舌尖上慢慢融化,流進喉中。
舌頭上的是第一重味道,第二重味道挂在喉嚨裡,有一點點回甘,混合着丁香、八角、桂皮、肉豆蔻、川芎……一起在整個口鼻裡徘徊不去,單是憑着這股味兒,就能再幹一碗飯。
沒有人再說話,還說什麼呀,多說一個字,就比别人少吃一口。
轉瞬間,一碗全家福連汁都被搶着分光了。
六個人吃一碗,确實太少了。
有人意猶未盡的舔舔嘴唇,轉頭問王雪嬌:“再來一份全家福,不要飯,能不能便宜一點?”
“我們這是套餐,不單賣的。”王雪嬌斷然拒絕。
幾個食客抱怨道:“做生意哪有你這樣的。”
“就是啊,你就那一鍋,我們不買總有人買。”
想做成生意的人肯定會讓步,王雪嬌還指望着能多剩一點肉回去分了呢,哪能讓他們“哐哐”地給吃完了,吃不下才好!
她寸步不讓!
食客們嘀嘀咕咕抱怨王雪嬌不會做生意,不懂變通。
可是從保溫桶裡飄來的香氣卻像一個楚楚可憐的弱女子在向他們求助,
唉,算了,怎麼能因為不懂事的老闆,就遷怒無辜的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