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如期遺憾道:“這樣啊,倒是可惜。”他也想要來着。
岚孟歪頭想了想,從芥子袋裡掏出來一個兩尺高的八寶盒,在裡面翻找了半天,才捏着一枚棱角分明的長條種子,朝諸葛甯問道:“是這個嗎?”
諸葛甯接過種子仔細端詳一番,驚奇道:“還真是素蘭鬼的種子!”
岚孟朝言如期擡了擡下巴,“那便送你了,我留着也無用。”
素蘭鬼并非靈植,隻是花形獨特且難以人工培育,才備受木系修士推崇而已,畢竟能培育出來素蘭鬼,就能說明你這個人技藝高超了。
言如期愛不釋手地把種子捏在手裡把玩。
諸葛甯看着岚孟尚未收起來的八寶盒,搓着手谄媚道:“嘿嘿,闫扶音,你這個盒子能不能讓我見識見識?”
這樣的八寶盒岚孟有好幾個,這裡面都是一些不值錢的種子,所以她便大方地讓他們看了。
“喔喔喔霓裳苔!”
“喔喔喔菱花蝶!”
大多數都是罕見的靈植,有些甚至早已滅絕,隻有古老的家族裡才可能有那麼一兩種,而闫扶音居然有一大盒!諸葛甯歎為觀止,“你到底從哪裡得來的這些種子?”
岚孟開始無中生友:“我有個忘年交的朋友喜歡收集草木種子,他送給我的。”
其實是前代木系神使的小愛好,他飛身上屆之前将八寶盒交給了堯玦,堯玦又留給了她。
見諸葛甯和言如期兩眼放光,口水都要留到地上了,岚孟便讓他們每人挑十種自己喜歡的,反正她留着也是占地方。
于是兩人就喜滋滋地挑到了天黑。
三日後,落霞江邊,“離地草論道”的成員們紛紛拿出了自己精細培育的離地草,有長得比人高的,也有經過改良長得奇形怪狀的,也有雜交了其他品類靈植的……每一個人手裡的離地草都各有特點,不分伯仲。
他們各自抓了一個好心的路人幫忙試驗效果。
十三個弟子腳下各自踩了一片離地草葉片,在寬闊的落霞江邊站成了一排,諸葛甯一聲令下,他們紛紛動動腳給了葉片一個推力,離地草便馱着他們往江面上遊奔去。
有人行着行着就掉進了江裡,有人一頭撞在了江邊的樹上,最終順利抵達終點的隻有九個人。
岚孟隻随手将種子按進了窗下的土裡,然後便沒有管過了,毫不意外地得了個不上不下的名次。
出乎衆人意料的是,位列第一的是個焱堂的弟子,年方十一,還是個沒長開的小姑娘,她舉着諸葛甯給的獎品,驕傲得像是個開了屏的花孔雀。
後來諸葛甯又找了些種子用來比試,諸如長着青蛙一樣的舌頭能夠捕食蠅蟲的花,能根據光照強度變幻顔色的草,等等。論道成員們白日裡練功比試,夜裡躲在林中聽老樹精們談天說地,開心快樂的半個月很快過去了。
許渭迫害堯玦一事證據确鑿,将于霆霓坊落仙台對許渭處以極刑。
行刑前一天,霆霓坊,地下水牢。
滴答滴答的水聲像是懸在人頭頂的一把鍘刀。
許渭大半個身體都泡在加了精鹽的水裡,他全身上下布滿了細小的傷口,不緻命,但讓他生不如死。水牢四個角落裡各有一個雷鳴石,每隔一炷香時間,便會有細小電流從雷鳴石中鑽出來,順着水流鑽進許渭的身體裡,淌過他的四肢百骸,像是有一萬隻螞蟻從經脈上爬過,許渭渾身瘙癢,手腳卻被玄鐵鎖鍊禁锢住,永遠也撓不到癢處。每隔三個時辰,水牢便會漲一次水,漫過他的頭頂,擠壓着他的胸腔,持續一盞茶時間才會退去。
自從自己被關到這裡開始,已經過去十天了,鹽水、雷擊日夜折磨着他,許渭隻覺得人間地獄莫過于此。
由遠及近的“笃笃”腳步聲打破了靜谧,最後停在了許渭正前方,他擡起頭,發現是坤儀堂從事楚樂,曾經追在堯玦屁股後面跑的女人。
他咧開嘴笑了,很久沒有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嘶啞難聽:“怎麼,你特意來看我的笑話?”
楚樂面無表情地看着水牢中傷痕累累的男子,十七年來積攢在心中的憤懑與痛恨竟奇迹般的消失了,心中隻剩下古井般無波無瀾的平靜。
她道:“你也有今天。”
許渭嗬嗬地笑,“常在水邊走,哪能不濕鞋。楚樂,你以為你又能逃得掉嗎?”
楚樂:“我問心無愧,可不像你一樣心裡裝着鬼。”
“是麼?那個叫闫扶音的人也和你一樣嗎?”
楚樂巋然不動。
“我一直在想,她到底做了什麼手腳,居然能引來暾雲炬注視,楚樂,你知道答案的吧?”
機關算盡卻落得這麼個下場,許渭怎能甘心?
楚樂冷哼一聲,“你想多了,我和她不熟。就算你知道又如何,還以為自己能東山再起嗎?還是說,你還寄希望于高天高令尹呢?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他早就逃之夭夭了,那還顧得上救你?”
高天就是當初為許渭攔截青丘消息的人,在掌炬授禮儀式結束以後,他就打傷守門的弟子逃跑了。他倒是跑得快,派出去抓捕他的丹靈衛現在也還找不到他的蛛絲馬迹。
許渭哂笑道:“下三濫的東西。”
楚樂拔出朔風插在了水牢前的地面上,劍氣與靈氣一起定住了許渭的身形,如今他修為被禁,她很輕松就把一個藥丸彈進了許渭的嘴裡。
那丹藥入口即化,許渭幹嘔幾聲,臉色漲紅,聲音粗粝:“你給我吃了什麼?”
楚樂朝他勾了勾唇,“放心,不是毒藥,我怎麼舍得讓你死呢?你這樣的畜生就該一直活着,受千夫所指、萬人唾棄,這麼早死了可就便宜你了。”她收了朔風劍離開了。
沒過多久,許渭便感覺渾身發熱,眼前幻象頻發。
有時是他把暾雲炬拔出了崤山之巅,然而下一秒崤山便崩塌了,他摔進了深淵裡,堯玦和其他死在他手裡的人的冤魂撕咬着他的身體;有時是年幼的他滿心歡喜回到家中,身體卻不由自主動了起來,把手插進爹娘的胸膛,挖出了他們活蹦亂跳的心髒;有時又是他坐在囚車上,四周的百姓沒有一個不朝他吐口水,身後冤魂一刻不停地戳着他的脊梁骨……
“楚樂,回來!有本事給老子個痛快啊!”
“楚樂,你這個□□!你不得好死……”
漸漸地,許渭的怒罵聲消停了下來,水牢傳出了一聲聲呻吟。
救命……誰來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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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落仙台。
僅有彭隽、梁齊安兩位山主到場,焱堂弟子和丹靈衛們全數來齊,近三萬人烏泱泱擠在落仙台前的空地上,卻無一人敢開口說話。
衣衫褴褛的許渭被押了上來,十日的水牢之刑讓他形銷骨立,幾乎看不出人樣了,一整晚的幻境折磨得他渾渾噩噩,已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玄鐵鎖鍊将他吊了起來,雙腳隻将将觸到地面。
轉瞬之間,狂風大作,風聲嗚嗚咽咽如鬼泣,聽得人毛骨悚然。雷雲在落仙台上空聚成黑壓壓的一團,極目望去,能看見雲層之中若隐若現的電光。
“轟隆——”
刺目的閃電兜頭劈下,許渭慘叫起來,渾身痙攣不止,還不等他有所緩和,第二道雷又落了下來,鮮血很快便浸滿了落仙台,年紀小的焱堂弟子們紛紛捂住眼睛隻留下一條縫,不少人甚至捂着嘴幹嘔起來。年長的丹靈衛們雖面有不适,卻還是挺直了腰杆。
這場刑罰不僅是對許渭的懲戒,更是殺雞儆猴。不允許避開目光,不允許提前離場,山到源要讓所有弟子都記住,勾結魔修、暗害同門之人到底有什麼下場。
雷響了九次,那團雷雲才消失了。血肉模糊的許渭被人拽着雙腿從落仙台上拖了下來,鮮血沿着他所過之地綻開了花。
往外走的人潮之中,岚孟蓦然回首,看着天際一道道陽光破開雲層灑向大地,将在半空中徜徉盤旋的靈鶴染成了黃色。
一道不可忽視的目光從側邊傳來,她扭頭看去,隻見一束光打在柳逸直身上,他望着她,面色柔和,眼神意味不明。
岚孟别開眼,轉回身,将肩後帷帽扣在了頭頂,順着人潮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