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的清晖撒向中央的蓮台,給每一個樂師的身上都披了一層瑩光。
柳笛,瑤琴,編鐘,玉箫,琵琶,唢呐,二胡,大、中、小阮,大、小忽雷……
蓮台上的二十多位姑娘坐成三排,手中的樂器各不相同,她們的妝容各不相同,眉目或恬靜或嬌豔,每個人都是這月光下獨一無二的嬌花。
“铮——”
瑤琴率先發出了第一抹樂聲,好似翩然飄落的樹葉激起漣漪,一切喧嚣都随着波紋遠去,空氣都安靜了下來。
“铮——”
第二抹琴音傳來,悠揚浩瀚的樂聲如漣漪般散開。
如高山之流水落深澗,叮咚作響,奔騰不息。又如振翅之莺鳥入雲天,自由騰飛,浩瀚天際。
琵琶急促,柳笛清脆,玉箫嗚咽,阮聲悠揚。
樂師們的配合天衣無縫,天籁一般的樂聲淌入人們耳中,在場之人無一不如癡如醉。
岚孟滿臉惬意地斜靠在窗邊,腦袋随着樂聲左右擺動。柳逸直依然靠在榻上,用衣袖遮住了臉,不知道醒着還是睡了。
樂聲稍歇,一陣明亮純淨的琴聲響起,這時,有一大群的鳥兒自遠處飛來,撲騰着翅膀在蓮台上空盤旋,振翅的聲音和樂聲交織在一起,相得益彰,令人歎為觀止。
岚孟搖晃着的腦袋忽然停頓了,她注意到了給琴音作配的一縷琵琶聲。
她扭頭看向蓮台,目光鎖定了那位彈琵琶的姑娘。那姑娘身着素衣,不施粉黛,在一幹婀娜多姿的嬌花之中毫不起眼。但值得注意的是,一隻小鳥在她周圍盤旋搗亂,而她的琴聲卻沒有一絲錯漏之處。
岚孟動了動手指,雅間門邊的風鈴叮當作響,不多時,一個青衣侍女走了進來。
“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岚孟問:“那位彈琵琶的姑娘叫什麼名字?”
青衣侍女順着她的手往窗外看去,答道:“回姑娘,那是秋遷秋姑娘,受梅娘子邀請來此賣藝,并非樓中樂師。”
梅邊吹笛的東家姓梅,人稱梅娘子。
“她很缺錢?”岚孟挑眉。
梅邊吹笛畢竟是花樓樂坊,而不是宮廷教坊司,若不是囊中羞澀,恐怕不會有好人家的姑娘願意踏足這等煙花柳地。
侍女道:“奴婢不太清楚,不過聽樓裡的姐姐閑聊時說起過,秋姑娘好像有個病入膏肓的情郎。”
岚孟皺眉,怎麼這麼多藥罐子。她遞給侍女一塊金錠,足足有一兩重,吩咐道:“麻煩你待會請秋遷姑娘過來一趟。”
“是。”
侍女收下金錠,福了福身便退出去了。剛走到樓梯口,便遇到了迎面走來的梅娘子。後者見她手裡拿着的金錠,頓時眉開眼笑,一把将金錠抓了過來,愛不釋手地摩挲幾下,問道:“是哪位貴客點了姑娘?”
侍女答道:“是三号房的客人,點名讓秋遷姑娘過去一趟。”
“三号房?”梅娘子想了想,靈光一閃道:“是一男一女同行的那一間吧?”
“是。”
梅娘子掩唇笑道:“那兩位郎才女貌,我還當是一對呢,居然看上秋遷了?不過秋遷确實是個美人胚子,有這般際遇也是她的造化。你且回去吧,我親自去叫人。”
梅娘子扭着腰哼着歌走下了樓,嘀咕着“年輕人玩的就是花啊”。
侍女聽見了,這才猛然意識到梅娘子意會錯了。不不不,也可能是她誤解了客人的意思,難道那姑娘真的是為那公子點的秋姑娘?看着不像啊……侍女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
演奏結束了,一樓的換衣室内,秋遷正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一個人從背後喚了她一聲,秋遷轉過頭,見是滿臉笑意的梅娘子。
“秋遷啊,有天大的好事!有位貴客指名道姓讓你去彈琴呢!”
秋遷皺眉道:“梅娘子,賣藝不賣身,我們可是說好了的。”
梅娘子湊過去挽住秋遷的胳膊,笑道:“這我當然記得了,隻是讓你去彈琴而已,又不做什麼。”她把那塊金錠塞進秋遷的手裡,“這是貴客賞你的,你看,這還沒見着人呢就這般闊綽,你要是得了貴客的青眼,要攢夠給你那相好治病的銀子還不是易如反掌?”
秋遷反駁道:“那是我兄長。”
梅娘子應承道:“是是是,不過你們也沒有血緣不是,我聽說寸老頭生前不還想讓他兒子娶了你嗎?”
秋遷避而不答。她看着手裡金錠面露猶豫。金錠沉甸甸的,該有一兩重,還是品質極好的脂金。她夜夜來梅邊吹笛賣藝,一個月最多也就能掙二十兩銀子,但是她買一劑湯藥就得花十兩銀子了。她知道樓裡的姑娘若是得了貴客的寵愛,一晚上掙百兩千兩也不在話下,可她……
梅娘子在她耳邊蠱惑道:“如何?今晚隻是去彈琴而已,要不要去,全看你的心意,可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你也不想你那兄長一直纏綿病榻吧。”
秋遷深深舒了一口氣,終于下定決心道:“我去。”
三樓的客人非富即貴,布置也清幽雅緻,侍女一般都候在樓梯口,沒有聽到風鈴傳喚是不會上前打擾的。
青衣侍女見到秋遷抱着琵琶上樓時,本想提醒她一下,可是她一擡頭就看見了在樓梯拐角處給她使眼色的梅娘子,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隻給秋遷指了方向,多餘的話一句也沒有說。
秋遷忐忑地敲了敲房門,心想,貴客隻是欣賞她的琵琶叫她來彈奏也便罷了,若是強迫于她……她該反抗還是順從?若是一夜就能掙到足夠的銀兩,她該拒絕嗎?
還不等秋遷想好自己該怎麼做,清潤的男子聲音傳入了她的耳中:“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