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逸直見她吃得津津有味,心情頓時舒暢起來,喜滋滋地給小咪咪夾了幾塊肉。
兩人在沉默中吃完了一頓飯,到最後竟也吃得七七八八。
趁着柳逸直收拾碗筷的功夫,岚孟挪到了外面的涼亭裡,小咪咪吃飽喝足,趴在她腳邊打盹。她将引魂燈的圖紙拿了出來,先前已經按照旁邊的小字買了犀角、培風竹等材料,但是她實在是看不來這個滿是線條的圖紙,卻又不好随便找個工匠來做,畢竟是用來承裝魂魄的東西,稍有差池都可能使魂魄灰飛煙滅,她可是答應了要保證寸微雲完好無損的。
對着螢石明亮的光芒看了許久,岚孟歎了口氣,将圖紙攤在了石桌上。柳逸直提着兩個竹筒過來放在了桌子上,“柳意歡給的,說是凡間時興這個,讓我一定要嘗嘗。”
他低頭掃了圖紙一眼,問道:“你要做宮燈?”
竹筒裡盛裝着淺色清液,清甜的香氣撲鼻而來,岚孟端起來飲了一口,“嗯”了一聲,“算是吧,你會看圖紙嗎?”
柳逸直心想這有何難?他在桌邊坐了下來,拿起圖紙仔細端詳。顯而易見這不是普通的宮燈,培風竹做骨架,犀角削成大小相同、厚薄一緻的薄片做窗扇,而且還要在上面繪刻陣紋。他拾起其他圖紙仔細一看,發現上下燈盤、甚至提手上都需要繪刻陣紋,這些陣紋将組合成一個完備的陣法,雖然暫時看不出用途,但絕對不是用來點燈照明這麼簡單。
“需要培風竹三十根,犀角五個,用玄金墨繪刻陣紋,做好以後還得用茯神香熏七天。”柳逸直擡眼看她,“這些東西你都備好了嗎?”
岚孟将一個芥子袋抛給他,柳逸直打開一看,發現裡面不僅有他方才說的那些東西,還有鋸子、矬刀之類的工具。
“你之前不是還欠了我一個要求嗎?我現在想好了,你就幫我做這個燈吧。”岚孟道。這人早就撞破她不少秘密了,也不差這一個。
然而柳逸直卻一口否決了她的提議,“這樣的話你豈不是虧大了?做這個燈又不會很費功夫,反正這兩日我也沒什麼事,你再想想其他條件吧。”
“行。”岚孟點頭答應。
她感覺這個竹筒水還挺好喝的,手裡這筒喝完了,便又拿了桌上另一個竹筒喝了起來。
所以等到柳逸直從圖紙中擡起頭來去看她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酡紅的臉和迷離的眼眸,他心下一驚,立即伸手将她手中的竹筒搶了過來。
竹筒底部僅剩的一點清澈液體依舊散發着清甜的味道,柳逸直下意識以為是有毒,但轉念一想,若有毒的話她不可能毫無察覺,而且柳意歡給他的時候說隻是甜水來着……
甜水?
柳逸直心中忽然升起了一個不太好的猜測,他傾身朝岚孟靠近了一點點,果然聞到了一絲淡淡的酒味,夾雜在女孩柔暖的呼吸之中。
這就是柳意歡口中的甜水?雖然說确實沒有一絲酒味,就連他也被騙過去了,否則他不會給闫扶音喝的……
他一擡眼,就對上了岚孟似有薄霧籠罩的一雙墨瞳,她冷不丁開口道:“我問你件事,你必須老實回答。”
“啊?好,你問吧。”柳逸直讷讷地點了點頭,他穩住了上半身沒有動,然而原本懶散地靠在藤椅上的姑娘卻坐直了身體,一點點朝他靠近。
靠得也太,太近了吧……柳逸直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咚,咚,咚,好像有人在心中擂鼓,一聲震過一聲,外界的任何聲音他都聽不到了,女孩清淺的呼吸撲面而來,帶着一絲幾不可查的酒味,兩人之間的距離忽然變得很近很近,近得幾乎能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眼睫毛上的氤氲水汽。
喉結微動,柳逸直不可遏制地咽了咽口水,一絲薄紅悄無聲息地攀上了他的耳廓。
她要問什麼?為何是如此嚴肅鄭重的神态?莫非是發現他喜歡她了?現在是來算賬了?不會吧?他不就送了一點點女孩子穿的衣服和戴的首飾,有那麼明顯嗎?她瞧着不像是心思細膩到可以察覺到的人啊……
正忐忑着,忽見朱唇微張,吐出來一串冷冰冰的話語:“‘日薄星回,穹天所以紀物’,下一句是什麼?”
就像是被人兜頭潑了一瓢冷水一般,柳逸直翻湧的氣血忽然僵住了。
他怎麼忘記了,這人一杯就倒,喝醉了以後還喜歡背詩書啊!柳逸直勉力扯了扯唇角,讓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太僵硬,不答反問:“你怎麼非要背詩呢?做點其他的事情不好嗎?”
“不背詩的話,還能做什麼?”岚孟歪了歪頭,面上浮現疑惑,“發酒瘋嗎?”
她忽然欺身上前握住了柳逸直的胳膊,兩人的鼻尖幾乎碰在了一起,柳逸直連忙将身子往後仰,然而她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一進再進,直到柳逸直的背抵上了冰涼的藤椅,被醉意醺然的姑娘以一個極其暧昧的姿勢困在了椅背和臂彎之間。
她從上往下地俯視着他,面色酡紅,卻固執地問着他下一句是什麼,仿佛他不答就不會放他走一樣。
柳逸直隻好飛快地答道:“山盈川沖,後土所以播氣……”背完這一則①,他迅速反守為攻:“‘石可破也,而不可奪堅;丹可磨也,而不可奪赤’下一句。”②
岚孟也沒斥責他擾亂規則,歪頭想了想,利落地答出了下一句,然後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提問。
略帶醉意和遲疑的女聲,和清朗又堅定的男聲交織在了一起,就這樣你來我往了好幾回,醉醺醺的姑娘昏昏欲睡,頭一歪栽倒在了男子的懷抱裡。
柳逸直的半邊肩膀被砸得生疼,他啞然失笑,真是冤家。
将人打橫抱起,送回了小飛樓,再妥帖地用溫水給她擦了臉和手,柳逸直才将人塞進了被窩裡。
她似乎被折騰醒了,睜開濕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你可不能趁人之危啊。”
“什麼?”柳逸直輕聲問。
然而沒頭沒腦說了這麼一句,岚孟随即閉上眼睛睡着了。看着她恬靜的睡顔,柳逸直忽然感覺心中一片甯靜,他伸手将粘在她頰邊的發絲拂去了耳後,再掖了掖被角,才推門走了出去。
站在小飛樓門口,涼絲絲的夜風拂在臉上,柳逸直伸手摸了摸鼻尖。
柳意歡先前還笃定闫扶音對他沒那個心思呢,但事實好像并非如此,否則她那麼拒人于千裡之外的一個人,怎麼會任他踏進屬于自己的領域呢?
柳逸直背着手、哼着歌,一蹦一跳,漸漸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