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松溪皺眉,“為何。”
很是嫌棄地扭頭嗅了嗅自己肩頭的衣衫,徐松溪撇嘴道:“酸臭了一路,我還指望着早些進去洗個熱水澡舒緩下。”
“别急。”許行舟狹長的鳳眸微微上揚,緩緩道。
挑眉指向縣衙斜對面不知何時支起來的一處茶棚,許行舟不疾不徐地說道:“敢在縣衙附近支茶棚散座的,東家必有他的過人之處。”
壓低了聲音,徐松溪撫着下巴問道:“你的意思說,這茶棚的東家,許是和從前的縣太爺有些拿不上台面的勾當?”
還算是有些洞察力。
許行舟不語。
“裡頭喝茶的,瞧着裝束行頭,走南闖北的倒是不少。”許行舟俊朗的眉目間滿是能把控全局的平穩自信。
回首看了眼縣衙的牌匾,他道:“不能冒冒然進去,先去探查下,了解下百姓口間的縣衙。”
蜻蜓點水般粗略掃視了一眼茶棚裡的客人後,徐松溪很是不解地說道:“便是些尋常百姓和行商坐賈的,許是早起愛喝兩口熱茶罷了,看起來沒什麼可出挑的。”
許行舟微微勾唇,“那可不一定,你便是在官家跟前養尊處優慣了,倒是不解民間的一些名堂了。”
尋日與徐松溪京師中外來的,莫不是富埒王侯,尋不見白衣的影子。
他不否認,許行舟說的是很有道理。
思及此,點了點下巴,徐松溪快着腳步朝許行舟的背影追了去。
“夥計,來兩碗散茶。”擇了個處角落落座,許行舟拍了幾文銅錢在桌上,伸手召喚茶博士。
“好勒!客官你的茶。”夥計将粗茶碗放在桌案上,斂下銅錢後便一溜煙兒跑開去招呼其他桌了。
輕嘶了一聲,徐松溪瞥了眼茶博士忙碌的背影。
“這小子看起來有胡人的血統,琥珀色的眼珠子清透得跟琉璃珠子一樣。發色雖黑,但露出帽檐的頭發微卷。瞧着約莫十四五歲的樣子,雙手大小和身量卻堪比成年男子。”
端起茶碗淺抿了口熱茶水,許行舟面露欣慰的微笑,“眼睛倒是不賴。”
“哼!我畫技了得,畫皮畫骨皆入神,是官家和太後娘娘年年誇賞的存在,舉天下挑得出幾人能像我這般。”
他很是不屑地說到,“看人算什麼。”
很是認可地點了點頭,許行舟說道:“折月縣以及下屬的浣溪鎮等周圍五鎮初生為荒蠻之地,前朝藩王割據時屬三不管地帶。此處物資豐饒,又臨近湖海,前朝便設有港口,舶貨交易的胡商自是不少。”
勾唇一笑,許行舟道:“出手闊綽,但奈何跑的快。”
擡眉會心一笑,徐松溪意味深長的将“哦。”的聲音拉得很長。
“瞧見那個沒有。”
許行舟拉近與徐松溪的距離,假作與他說話的樣子,而後暗暗指着一個青藍色衣着,正吃着果子就茶的男子。
“怎麼?”
“畫師看出來什麼沒有。”
觑了一眼男子放在桌案上的竹鬥笠,以及觀察到他的目光不時落在系在茶棚外的馬上,徐松溪不以為然地給出了個答案。
“不就是個茶商。”
“不是。”許行舟一口否決。
不是?
徐松溪将自己注意到的細節按點陳述。
他黑眸間閃爍着細碎的光亮,說一點便用食指輕敲一下茶案,很是有自信能擊碎許行舟的否認。
“觀察地很仔細,但你卻忽視了最重要的一點。”
說話間,許行舟幽深如海的黑眸已然投向系在茶棚外的馬匹身上。
徐松溪也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他撫着下巴問道:“怎麼說,許縣令。”
許行舟輕笑了下,“折月縣日子清寒,可不比開封府,未想你倒是适應角色很快。”
開門見山,許行舟也不賣關子。
“我朝的劍南、滇南兩域盛産頂級茶葉,為便茶馬互市,茶商自建茶馬道。茶馬道綿延甚廣,經行處地勢崎岖多變,所選用的馬匹自是要耐力極強而又能載貨。”
許行舟微垂眸,目光落到了馬蹄上,“方才馬兒揚蹄的時候,我注意到它腳底并未上掌釘。并且此類馬身形肥碩,行速溫緩,常用來短途遊郊賞光。”
“近來江南多雨,便是有油紙做遮掩,茶葉多少也會發潮。且劍南處迢迢千裡外,不知得費多少草料,生意人決計不會做此等賠錢買賣。”
徐松溪蹙起的劍眉緩緩舒展開,“原是如此。”
接着,他卻一拍桌子,劍眉微揚,“萬一偏生有人生性奇葩,兜裡錢花不出去,好做這虧本生意。”
許行舟不着急反駁,面色從容淡定。
他蜷着食指,朝‘茶商’手間握着的茶盞自然地揚了下,提醒徐松溪注意。
“方才我去敦促茶博士添熱水的時候,經行他的身邊,注意到他要的是擂茶。”
“擂茶怎麼了。”
“茶面浮沫聚集,依稀可見未濾淨的渣滓,瞧着便是篩茶的時候太過着急忙慌才會如此。”
“這又能說明什麼。”他聳了聳肩頭,“這家茶棚恁大,現下就幾個半大的少年郎在忙活操持,能細心到哪裡去。”
“此人一臉橫相,目露殺氣,露出袖口的小指上戴了一枚金戒子,卻不似尋常佩戴方式那般固定在指骨尾端。”許行舟的腰背端挺地如玉山翠竹,渾身透露着沉穩的超然氣勢。
“小指骨節中段過分向兩邊膨起,呼吸靜綿若無聲,用布帶纏繞的小腿修長而結實有力,此人當屬練家子。”
“他的目光和注意力一直鎖在馬背上的包袱上,裡頭當是有貴重的貨物。至于那盞過分‘粗心’的茶,是他過分嚴聲催喚所緻。”他用手肘暗暗抵了下徐松溪,“再瞧他面前擺的果子。”
“看起來不太好吃的樣子。”徐松溪如實說到。
許行舟:“...”
“你再看其他行商的人,現下吃得什麼就茶?”
“莫不是自帶的芝麻胡餅類耐存放又抵餓飽腹的幹糧?”許行舟反問到。
收回目光,徐松溪的思緒不再浮躁,而是垂下眼眸,在腦海間認真地将許行舟方才所說的細節進行邏輯複盤。
徐松溪:“我注意到,除他外的行商之流,褲腿和鞋面上莫不沾染了黃泥點,而他的衣衫幹淨整潔。如此說來,此人的經行範圍便是在縣衙所屬的這一裡内?”
許行舟默認。
“此人對馬背上的貨品甚是看重,吃得是休閑又不管飽的零食果子,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是半分不像有閑心品嘗的。”
徐松溪看向許行舟給出了答案,“他是個蹿私貨的掮客,在此處待接頭的人,過了約定的時間尚不見來人,便急了。”
“倒不算笨。”